39℃。
将温度计放到一边,跟父母说了声,又取来药哄弟弟吃下,洛萤手掌翻来覆去贴着他的脸,灼热的温度让她惴惴不安。
洛烛全程都没有清醒过,就连吃药也像下意识听从指令行动。
“岁岁,让弟弟睡吧,你先出来吃饭。”负责午饭的爸爸在门口朝她招手。“小心别被传染了。”
“……嗯。”
魂不守舍吃完午饭,妈妈又去给洛烛测了一遍体温,出来后和他们商量,若是下午还不退烧就带他去吊瓶水,又警告洛萤这几天和弟弟保持距离,小心感染。
女儿身子弱,真要染上,估计又得躺上几天。
洛萤面上乖乖点头,却没有半点听从的意思,等父母回房休息之后,她就再次轻手轻脚潜入弟弟房间。
热空调的风声轻微,倘若不站在风口下,她甚至感觉不到多少暖意,走到床前,她又习惯性摸摸弟弟的脸,注视着他的眉眼出神。
房中很暗,没有开灯,窗边是不透光的窗帘,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在这种晦暗的视野中,看清他的脸。
可她确实看到了。
明明一直在睡,他的神态却带着深深的疲倦,清浅的呼吸没有规律,时快时慢,像是在梦魇中微弱挣扎,夹着令人忧心的无助与脆弱,让她忍不住凑近他,将自己的脸也贴上他的脸颊。
光滑的肌肤依然炽热。
若此时有光,想来他的脸上一定是红彤彤一片吧。
她心中难受不已。
弟弟身体好,从小到大很少生病,当然有让她嫉妒过,可这不代表她愿意看见他生病的模样,何况还是因她而起的病情。
身体再好,他也不是铁打的,冬季冰凉的雨水浇灌到身上,又在冷风中吹了一阵,她早该想到会这样……
不知不觉鼻尖一酸,莫名地,感到面上的温度又热了几分,那是窘迫难过的温度。抬起脸,她像小时候一样,在弟弟脸颊上轻轻吻了吻,起身坐到他床边。
她还不想走。
结束关系是她提的,按耐不住自己的也是她,如果不能像当初一样长期独自在外地生活,拉开彼此的距离,她一定会和洛烛藕断丝连。
她明白自己的坏毛病。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环境,熟悉的相处,熟悉的人……家是她习以为常的舒适圈,只要待在这片区域内,不论想做出什么样的改变,最终她还是会回到原点。
这是刻在她骨子里的“懒散”。
工具吗?
她该正视,该承认的。
她早就习惯在洛烛身上寻求……什么东西。
什么呢?
安全感?安心感?
杂乱无章的频率在脑中断断续续,然而她却在这一刻模糊领悟到——若是她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一切难题都将迎刃而解。
此处的她,正是因逃避而存在的。
……
……
不强求……难道是错的吗?
昏昏沉沉的意识深处,一道声音如此发问。
朦胧间仿佛回首看见了“过往”,陌生的画面却让他感到异样熟悉,硬币银色的光芒落入小小的池中,水面波澜起伏,姐姐闭上了眼睛。
她在想什么?许了什么愿?
不论是什么,只要他能帮上忙,只要姐姐需要他,他都会去做。
这是洛烛存在的意义。
温度在上涨,身体犹如浸泡在火中,疼痛而脆弱,视线摇曳着陷入模糊,姐姐的身影也化为一团看不清的轮廓,他下意识想要抓住她,却只有一缕风从掌间穿过。
……对。
抓不住的。
他清楚,他不能。能做的只有等待,除非“抓住她”是姐姐的要求。
但——
他可以看着她,可以跟着她,保持着距离跟在她身后……对吧?
灼烧的温度熏烤着意识,呼吸不知不觉变得艰难,他感到难以形容的心慌,仿佛蒙上眼行走在路上,随时可能一脚踩空或撞到什么。
“小烛……”
姐姐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洛烛努力提起精神去辨别,蓦然发现那声音近在咫尺,就在他身前,无比轻柔地呼唤着。
他猛然睁眼。
“姐?怎么了?”
在应话的,是他的声音。
坐在他怀中的人抱紧了他。
明明是这样,他却像这副躯壳中的旁观者,以第一人称注视着发生的一切,却无法参与或改变什么。
“明天就要回去了……”少见的语气,姐姐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郁闷,又带着淡淡的撒娇。
灯光的光晕在她发上摇晃,带着温暖的色彩,夜晚的虫鸣隔着一层窗传进来,与空调风声交织在一起,意外清幽静谧。
“嗯,所以?”
洛萤抬头看他,细碎的光点在眼中跃动,像极了夏夜苇丛间的流萤,她撇着嘴小声说:“没有所以。”
——那就是有。
你想得到什么答复?他低下头,与她对视。
他在她的眼中,隐隐看见自己的眼。
相似的眼。
很久很久以前,在他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家长总喜欢给他们买同款式或同色调的衣服,每当他们这样打扮出门时,总会有不知情的外人以为他们是双胞胎,夸赞他们的可爱,认可他们的相似。
一岁多的年龄差,长到四五岁时已经分辨不出谁大谁小,何况他的姐姐身体不好,那时发育得慢,甚至看着比他还要纤细一些。
他曾经为此感到得意,压在他头上的姐姐在他人眼里也不过如此,他们长得像,他们是一样的,她并不比他高贵。
可也正因为这样,他才会对某些区别待遇感到……委屈。
他们难道不一样吗?
孕育于同一个子宫,生于同一个母亲,遗传信息来源于同一对父母,在同样的家庭里长大,口味喜恶相似,拥有如出一辙的眼睛和嘴唇,甚至脚踝上的小痣都在同一个地方。
有些时候,就连他自己也会产生他们是双胞胎的错觉。
尽管,正因为他们不是双胞胎,他们才会如此相似。
而今的他为此感到庆幸。
全世界,只有洛烛和洛萤最像,没有人能够否定他们的牵绊。
呼吸贴近,他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她下意识闭眼睁开,又一口,闭眼睁开,又一口……这样玩闹了一阵,她终于红着脸别扭地推开他的脸。
“回去后……很忙。”她别别扭扭开口。
“忙什么?”
“……学习,上课,写作业。”
“嗯。”
“又要一段时间……”她声音越来越小,“不能见面。”
“嗯?”洛烛眨眨眼,“姐姐想见我的话,我每天都能来。”
她一顿,目光往旁边游移,语气微妙:“……也没有那么想。”
——那就是很想。
真是的……其他人谈恋爱时也会有这种体验吗?相处时间越长,恋人性情就越别扭,明明当初主动的都是她,总是打他个措手不及。
如果有的话,其他人都怎么想呢?
会像他一样……也感到整个人都泡在甜到牙酸的碳酸饮料里吗?笑意犹如其中持续上浮的气泡,无法压抑,难以言喻。
他的姐姐,是世上最可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