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而今就是那个让他们猜不透的野路子。
哪怕王丞相想得明白,她是故意助太子逆风迎炬,但不亲自前来确认一遭,依旧于心难安。
其实在簪缨看来,王氏都不用亲自出手对付太子,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只要选定下一位新主,便可将王氏的荣耀继续绵延下去,简直是无本万利的好买卖。
她脑海中闪过二皇子李星烺与年仅六岁的四皇子李月澄的脸。
王氏最终会选择谁,簪缨没心思掺和。
她不想参与世家之间蜗角争锋的游戏,只想完成自己重生以来一直想做的那件事。
既已见过王逍,把意思带到了,簪缨便回到府中。
才到家里,杜掌柜便捧来几份状纸请她过目。
簪缨接过一看,竟是法觉寺收留江洋大盗的罪证。
原是唐氏近日一边助长佛教风靡,一边又暗中调查京中各大寺庙的短处。
底下人发觉法
觉寺内僧人有异,便找到给寺中供给新鲜菜蔬的田主,出钱替换了每日送菜之人,通过与寺内的小沙弥交谈打探,方得知,数年前有搜捕令上的江洋水寇为逃避追捕,便奉金铤入寺,发愿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法觉寺的住持收了钱,为盗贼点下戒疤。
从此盗贼改头换面,非但不必躲躲藏藏,反而成为一位体面的僧人。
“逃禅竟还有这么个逃法。”簪缨看后冷笑不已,“听说佛门第一戒,便是不杀生,第二戒,便是不偷盗。若每个杀了人的罪犯说一句放下屠刀便可成佛,那所谓西方极乐净土,只怕也要人满为患了。”
就不知被市井中讲法僧人煽动的百姓们,若得知此事,还敢不敢进庙拜佛?
王逍说得不错,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李景焕要借助佛教之力,簪缨若在一开始便出手弹压,只怕风声如草,春风吹又生,她花了大力气还吃力不讨好。
不如先让建康的百姓们对佛学产生好奇,再到追随,再到深信不疑——这时候,忽然再得知寺庙内的猫腻,那种背叛的愤怒感才会格外强烈,太子受到的反噬也会越重。
这便是簪缨此前打的盘算。
不止是庙里有问题,另一边,城郊几座尼姑庵也被唐氏查出了腌臜事,有豪门贵胄嫌在府中蓄妓不够刺激,竟与庵中的年轻尼姑私有来往。
这里头既有那假姑子生性淫乱,做暗门子生意的,也有贫苦人家过活不下去,经人指点,忍痛卖女儿进去,剃了发穿上素纱袍,供那些品味特殊的富家子弟把玩。
若说簪缨看过关于江洋大盗的状录,还觉得荒唐可笑,得知此事后,已是愤怒莫当。
她咬了咬银牙,当即命杜掌柜将证据都整理出来。第二日,便请了顾御史的夫人方氏来,取出这些罪状,请她转交给顾元礼。
方氏出身岭南大户,自小拜的是天妃妈祖,以祈求出海渔舟顺风顺水,平安返航。对于京中近日的乌烟瘴气,她早就不耐烦得很。
方氏接过那一叠纸翻看了几页,面色由转粉而青,气得咻咻大骂。
继而,她又用一种幽怨似嗔的眼神看向簪缨,“怪不得我夫君说,不让我跟你玩儿了。”
这小娘子外表看着乖巧静和,怎么净闷声办大事呢。
簪缨微笑地轻挽方氏胳膊,“那不成,姊姊若不理我了,我去哪里看斗鸭呢,还怎么吃得上新鲜的荔枝?”
说笑归说笑,簪缨正色轻道:“顾御史应当不愿错过这个。”
和上次一样,她不会逼着顾御史为己所用,只是把选择送到他面前而已。
顾元礼收到妻子带回的寺庵罪证,沉默良久,当夜伏案整理卷宗一夜未睡。
次日大朝会上,他果然站出来弹劾佛门藏污纳垢,立身不端。
唐氏整理的状纸已是证据累累,兼有人证、口供,加上顾元礼多年御史生涯誊卷措辞的能力,在朝堂上一经说出,便引起轩然大波。
皇帝是第一次听闻此事,当即发怒,命有司彻查。
要知道此日还有一位从天竺求经回朝的高僧释无住,被太子延请至东宫讲经。前朝的动静传进东宫,李景焕恹恹躺在榻上,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连连道:“怎会如此……”
他原本想利用佛法,扭转父皇执着于服用道家丹药的行为,却没想到那顾元礼仿佛专与他作对似的,上一回跳出来弹劾崔氏一党,这一回又盯上寺庙的麻烦。
“查,去查!”李景焕一动怒,还未完全痊愈的胸骨便传来磋磨之痛,这一痛,便让他记起卫觎施加在身的耻辱,越发咬牙道,“查顾元礼背后是何人指使的!”
“殿下千万息怒。”李荐忙不迭上前周全着,“您保重贵体要紧,躺好莫动,还没到两个月
呢……”
“放肆!”
这话不说还好,李景焕一听更为激怒,“卫觎让孤躺两个月,孤便要乖乖听话不成!他放言弑杀太子,也得有命从边关回来!”
李景焕说着,痛苦地捂住胸口咳了两声,却偏要勉力支肘撑起身子,赌这一口志气。
相比他的激动,那位法名为释无住的白眉和尚反而平静,合掌道了一声佛谒,澹然垂目道:
“沙门本净土,京中寺庙红尘缭绕,良莠不齐久矣,是该整治一番,这也无甚不好。”
和尚说罢,又劝说太子几句戒戾气,静保养的话,便欲出宫去。
李景焕却挽留住大师,面色有些狰狞,吃力低喘着问:“高僧,您当年说过卫觎天不假年,是如此吗?一定会如此吗?”
原来这名和尚,便是当年为卫崔嵬看过面相,断言他命中会有十六个儿子的僧人。
近三十年过去,白须白眉的释无住轻道一声阿弥陀佛,平静微笑道:“卫大家本是多子多孙的福相,可惜不听老衲劝告,一味逆天行事。他膝下仅有大司马一子,一人抵十六人的命格,如何承受,不死,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