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觎听见,去看她侧颜,有些想把她拉到自己鞍上的冲动。发痒的掌心拧着缰绳,按捺住了,温声道:“天下英才皆为我的阿奴所用。”
簪缨道:“我有有贝字的才,无无贝字的才。英才愿佐我,是我之幸。”
她知道卫觎在委婉地安慰她,其实她没什么放不下的,亦师亦友有亦师亦友的相处方式,君臣也有君臣的方式。沈阶是可造之才,她在武德县时就想过,他若还愿意跟上,她该敲打的都敲打过了,没理由弃之不用。
他知道太多机密之事,把这样的人放到别处也不稳妥。
卫觎身后随行的谢榆隐约听到唐娘子的那句话,略一思索,心中不觉更愧。
才字有贝便是财,财字无贝便是才,唐娘子这话是谦虚自己有财无才。可她整治乱地,调配粮马,力防时疫的作为,众人历历在目,谁人又敢小觑于她?
谢榆回想起自己在山阳城外对唐娘子犯下的蠢事,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当时的自己。
唐娘子原谅了沈阶,大将军对他的态度至今还
模棱两可,那顿一百军棍的刑罚,他当时便去领了,并不是想逃避大将军亲自执刑,而是觉得自己合该挨两顿打。
可是大将军得知此事后,反而不打他了,对他不冷不热,这让谢榆怎不害怕。
谢榆痛定思痛,当即下马,屈膝跪在簪缨马前。
“娘子,山阳城外,皆是谢榆胡言妄语以下犯上,谢榆惭愧,只求娘子重重责罚。”
卫觎漫垂眼眸看着自己的参将。簪缨勒住马。
后面长长的队伍随之一停。
红衣女郎低下头,簪在鬓间的新开朱槿随着她的动作半坠不坠,摇曳生姿。不得不说卫觎的眼光独到,这样的花点缀这样的人,是风华绝代。
然她神情无喜怒,平静道:“你是大司马的人,是赏是罚与我何干。”
谢榆悲愤欲死,当着这些标下兵士的面又转跪卫觎,“大将军,谢榆真的知错了!您就是重重抡我一百棍子,一千棍子,卑职也绝无怨言!”
他知道自己当日血冲脑门说的那些话,其他还在其次,只那一句“若娘子生身父母在世”,才是令大将马齿冷的关键。
他当时真的只是怕大将军的救命药有失,没想那么多。
谢榆悔得肠子发青,恨不得唐娘子多吹吹枕边风,让大将军宁可揍死他,也别不要他。
这么些人眼睁睁看着,丁鞭见同伴实在可怜,欲上前去求情,至少别这么跪着,却听卫觎慢声问道:“还差多少军棍?”
“——一百!”谢榆眼神发亮,“几百都行,只求大将军息怒。”
丁鞭微松了一口气。
卫觎冷声冷气看着谢榆,“你顶撞女君时,不想想自己吃的是谁家粮饷,谢参将长了能耐,知道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了,真给我脸上贴金。打你?那不是我自打脸上的金纸儿吗,这要是打掉了几张,我拿什么还欠人家的账,谢东德,我把你供起来吧。”
军伍中鸦默雀静,阒无人声。
大司马的嘴,可是一张能在阵前叫骂得敌将吐血三升的利口,只是他近年懒得动嘴皮子,“文武骂”的本事也不拿出来用了。今日这还算文的,谢榆已经比刀箭加身还难受,一张脸胀如猪肝,无地自容,含泪道:“将军……”
卫觎骂过了,吐出一口气,“别在这跟我唱戏,滚起来去兖州大营点兵,即刻去往晋阳。记住,只攻城池,不可伤民。”
谢榆还在愣神,簪缨反应颇快,转头道:“严兰生,随谢将军一同出征并州,随军参谋,辅佐主将,不许懈怠。”
后头的严兰生闻言同样愣了一下。
当初这二人在山阳城外各自护主,大吵一架,针尖对麦芒。簪缨是当场唯一的见证者。
此时她却做出如此安排。
严兰生随即便明白女君的用人之意,心下欣叹一声,领命,下马大大方方走过去扶起谢榆,向他一拱手,“便请将军多多关照了。”
谢榆这才后知后觉,大司马不是要赶他走,还愿意给他立如此大功的机会!
他抹了一把眼睛,暗在心中立誓,此战不克无还,他定要对得起将军的信重!
二人得令而去。
队伍经过短暂的休整,再出发时,卫觎偏头想说一句什么,簪缨已道:“我明白的。”
谢榆情急失口的原因是他一心向主,把那味药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卫觎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冷也冷了,真把人调离军伍,寒的是将士们的心。
簪缨本也没把谢榆的话放在心上。
她能理解谢榆的耿直,就像她从某种层面上看得透沈阶的孤介。
世人千面千相,各有立场,不能奢望人人之心皆顺己心,若终日身边皆是阿谀取容之人,反而危险。如何不
偏不倚如明镜鉴人,使智者尽虑,勇者尽威,佞小尽除,方是用人者的本领。
卫觎眼波轻流,从怀中摸出一方帕子,也不知手上沾有什么,在簪缨面前轻拭,“我的人惹了女君生气,我稍晚给女君赔不是。”
这话有些耳熟。
簪缨再看那只裹着卫觎修长手指的帕子,身上浑然一麻,理智之思瞬间破去,不可思议地望他一眼。
他定是故意的。
那桩勾当,只有山阳城的那一回……之后他们夜间同居一室,卫觎多有克制,虽然他亲吻揉摸的手段同样炉火娴熟,令簪缨难以招架,但至少未再动用过帕子。
簪缨却还清晰记得那一日。
头顶的日头太晒,烫红了她的耳朵,口干舌燥。
她在卫觎那种轻黏得发锐的眼神里,根本没法子不多想,身底下几乎坐不住,更怕他发现了自己的敏感,恐来取笑,偏鬓藏面,一夹马腹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