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 第58节(2 / 2)

作茧 余酲 1914 字 6个月前

    他像平时一样,说一句总是没人听的:“我上学去了。”

    阴雨的周一,一切都有一种散发着尘土味的死气沉沉。

    只有黎棠,在接连的上下课铃声中,不断地被迫保持清醒。

    那些或被他忽略的,或是他不愿相信的,遗落在时间缝隙中的碎片,被迫一片一片被按回原本的位置,呈现出完整的图景。

    成为同桌,互报姓名时,蒋楼一闪而过的讶异;晚自习后学校外面的路灯下,那句没头没尾的“你知道我是谁”;山脚小屋莫名的熟悉感,都喜欢《泰坦尼克号》的母亲;提及过往时那令人胆颤的森冷;那些关于爱恨,关于兄弟的假设……

    还有那些刻意的接近,过分的关心,若即若离的态度,从不宣之于口的喜欢。黎棠曾为此煎熬过,伤心过,却从未深想其原因,只当是自己先爱上,理所当然要主动一些。

    蒋楼讨厌愚钝的人,连看电视剧,都厌恶把事情搞砸的笨蛋角色,那么他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黎棠想,他是怎么看待一个忘记了十二年前的初见,忽略了所有指向真相的细节,好奇和他有关的所有事情,却一直没问“那个小孩是谁”的蠢人的呢?

    ——那个小孩是谁,那个害死你父亲的小孩是谁?

    如果他早早地问了,他和蒋楼还会发展成现在的关系吗?

    蒋楼会不忍心吗,还是会直截了当地告诉他,那个害我失去妈妈没了爸爸,害得我孤苦伶仃过了十几年的小孩,就是你呀。

    轰隆隆——今年的第一声闷雷,炸响得猝不及防。

    不用跑操的早晨,学生们在教室里看书,做题,睡觉,聊天,广播里放着柔缓的音乐。

    没有人知道,黎棠心里正经历着不亚于积雨云碰撞的地动山摇。

    那么,黎棠忍不住往下想,那么,他应该对我抱有什么样的感情?

    是恨着的吧,总不能是爱吧。

    说不定会恨到想杀了我。

    这样恨着,会怎么做呢?

    如果是我,会怎么做?要怎么做,才能让那个让我受尽痛苦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正想着,广播里的音乐声戛然而止。

    换成一段截然不同的,充满底噪的音频。像是布料摩擦声,混杂着碰撞,喘息,毫无规律的杂乱,显然未经过专业的降噪处理。

    却足以听清说话的声音。

    虽然只是似有若无的,断断续续的几段。

    出声的是一个男人,或者说男生更恰当,那声音有着少年的清亮,却又摆脱不了因渴切而引发的嘶哑。

    “不要……太快了……我不行了……”

    一声声难耐的呼唤。

    “我爱你……我爱你……我好爱你。”

    一遍遍被撕开的心。

    上午九点半,一道身影奔跑在雨中,以闪电之势冲向综合楼二楼。

    广播室的门被一脚踹开,蒋楼进去的时候,正碰上鬼鬼祟祟准备出来的陈正阳。

    屋里只有他一个人,蒋楼上前两步,一拳径直挥在他脸上。

    陈正阳几乎被打飞出去,身体后仰,“砰”地摔在地上。

    又被蒋楼拽着衣领拎起来。

    蒋楼面色狠戾,居高临下地瞪着他:“是你播的吧,是不是你?”

    从懵圈中回神,陈正阳顾不上疼,咧着嘴笑:“怎么是我?不是你把这音频给王妍的吗?我不过是破解密码,帮你一把。”

    陈正阳本就是贼眉鼠眼的长相,面颊肿起来,显出几分阴恻恻的瘆人。

    “我还帮你做了点处理,你是不是该谢谢我?”陈正阳啐出嘴里的一口血沫,笑得五官拧在一起,“他叫得那么骚,上起来感觉怎么——”

    没等他说完,蒋楼又一拳砸下去。这下没收力道,陈正阳的脸都被打歪了,这才大声痛叫起来,喊救命,杀人了,快来抓杀人犯啊。

    就在这堪比噪音的刺耳惨叫声中,蒋楼的右耳,准确地捕捉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来自此刻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黎棠站在广播室门口,看着里面的混乱场面,有一种抓住症结,恍然大悟的感觉。

    就像解答一道题,要站在出题者的角度,避开陷阱,识破障眼,层层分析,抽丝剥茧,方能直击重点。

    如此地恨着,要怎么做才算报复呢?

    要看出他的渴望,投其所好,让他沉溺,沦陷,让他离不开你。

    还要知道他最害怕什么,要亲手把他捧上天堂,在他最爱你的时候松开手,看着他摔进地狱里。

    单单是登高跌重可能不够,毕竟他不畏惧死亡,只怕地狱里没有你。

    所以蒋楼要把自己的声音抹去。

    蒋楼要黎棠一个人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