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手撑在桌面上, 屈指敲了两下。
沈鸢听见声响,没抬头, 仍保持着低头奋笔的姿势, 开口道:“马上就好。”
卫驰倒没催她,只叫人将饭菜拿去热了, 沈鸢这个忙起来就顾不上吃饭的毛病, 让他莫名想起一人, 兄长卫绪。
目光暗了一下, 从前他独自身处军营之时, 时常会想起兄长或是父亲, 特别是这样疾风骤雨的晚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习惯好似渐渐淡了,淡到他自己都未有发觉。
“好了,”笔尖收在末尾的最后一列数字上,沈鸢将面前簿册阖上,长舒了口气,后抬头看向卫驰,面上神情颇有些得意,“将军,我好了。”
卫驰收拢思绪,掌心在她蓬松的发顶上轻拍一下:“好了就吃饭。”
沈鸢点头,这会儿才觉得有些饿了,暖黄烛光映出她面上眉眼弯弯的笑颜。
“好。”沈鸢乖顺回道。
近卫刚好将热过的饭菜端进来,简单用过之后,沈鸢将桌上堆积的簿册分类理好。须臾过后,帐外有击鼓声响传来,是镇北军熄灯休憩的信号。沈鸢虽不知是何意,但看见帐外忽然暗下的光亮,听着外头先急后缓,最终安静下来的脚步声响,便能猜到帐外的鼓声之意。
沈鸢侧头看了眼帐中一角的短榻,主帐虽大,但看起来能睡人的地方,便只有那一处了,回头又看向卫驰,方才开口怯怯问道:“今晚……要睡在哪里?”
又是这般纯然无辜的眼神,卫驰有些想笑,方才叫她走时,那股执拗劲丝毫不见,不知道的怕是会以为,今晚是他强压她留宿此处的。
“你不是都已看见了?”卫驰反问她。
沈鸢点头,以示明白,并非觉得短榻简陋,而是过于窄小,若两人同躺在一处,怕是会有些逼仄。不过既是她自己说要留下的,当然不会挑三拣四,只是……她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玄色男装,整日下来未有更衣洗漱,又看一眼已然洗漱干净的卫驰,觉得有些不妥。
卫驰提一下嘴角,自是看出她心中所想,长臂一伸将人揽了过来,声沉沉道:“说过叫你不要后悔。”
待看到沈鸢忽然红透的脸颊,又觉有些过了,怕吓到她,改口道:“营中没有供女子洗漱的地方,我叫人打盆水进来。”
沈鸢如蒙大赦,连忙点头。
简单洗漱过后,整个人都觉舒服了许多,今日只有这么一身衣服,无可挑剔,沈鸢只合衣在榻上躺下。
身下是微硬的短榻,上边铺了一层软毯,瞧着纹路,似是鹿皮。短榻外支了道屏风,上边的山鸟图绘已然黯淡褪色,暖黄烛火透过稀疏沙孔照了进来,屏风外依稀可见男人高大模糊的身影。
她不知道,帐内原没有此物,眼前屏风还是卫驰方才特叫人寻来的。旧是旧了些,但总比没有好,省得她又觉浑身不自在。
沈鸢躺在榻上,看着映在屏风上的那道模糊身影,双手不自觉地攥了下身-下软毯。下一刻,暗影消失,男人已站立在她面前。
卫驰解了外衫,身上只剩一件月白中衣,衣襟微敞,颈上和身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汗。他的主帐中从未烧过炭盆,不过待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生生给他热出一身汗来。
攥着软毯的手松开,却留下一道褶皱,卫驰看着榻上皱褶,提唇一笑。知道她是个不经吓的,只收起逗弄她的心思,吹灯在她身侧躺下。
沈鸢自觉往里侧移了移,没有说话。
外头雨势未停,雨点击打在账上,噼啪作响。
“可觉得冷,还是热?”知道她局促紧张着,卫驰主动开口问道。
沈鸢平躺在榻上,轻摇了摇头,没了才想起眼前昏暗卫驰看不清楚,又开口补一句:“不会,刚好。”
即便眼前昏暗一片,卫驰都能清晰感受到她的局促不安。
“明日还想继续留宿在此吗?”他故意问她。
沈鸢听出他话里的揶揄,在黑暗中努了努嘴,心底的局促被好胜心取代,回道:“明日再说。”
卫驰低笑出声,翻身靠近过去,温热粗粝的掌心抚在她盈盈一握的腰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明日,你想好了再答。”
沈鸢闭眼,听着耳边雨点拍在帐外噼啪作响的声音,一时不知是自己的心跳更快,还是帐外淅沥落下的雨点更快。却也没怕,只借着屏风外的微弱光亮,又睁眼看住面前男人,甚至抬手勾住他的脖颈。
卫驰一寸寸地俯身下去,看着她越来越剧烈起伏的胸脯,感受到她环在自己脖颈上愈发僵硬的手臂,看她故意逞能强撑的样子,忽地勾唇一笑。
到底没忍心,只在她饱满莹润的唇上轻啄了下,随即分开。
“睡吧。”他轻声道。
没了,又是先前说过的那句:“明日还有事情要做,怕你累着。”
……
雨水断断续续地下了整夜,天微亮时,方才停了下来。雨雾弥漫,草木上挂着雨珠,雨天的天色比平日阴沉,最是安眠。
卫驰自未受天气影响,如常睁眼,怀里是少女少女侧卧卷曲的娇小身影。
昨夜,自他说完那句“睡吧”之后,沈鸢却没松开环在他颈上的手,知道他不会动她,胆便大了起来,只勾着他怯怯娇娇的问了句“就这么睡,好不好?”
卫驰这才意识到,她是有些害怕的,她孤身一名女子,又身处在全然陌生的环境中,还是雷电交加的雨夜,即便她嘴上不认,面上强装,但胆怯就是胆怯,畏惧就是畏惧,无法改变。
于是,在大雨滂沱的雨夜,在这么一张逼仄狭窄的短榻上,两人几乎整晚都保持着相拥而眠的姿势。
卫驰没有来由地对着面前之人多看了几眼,后才从榻上翻身坐起,欲起身更衣。
然抽-回手臂的一瞬,怀中少女似有所感地动了一动,面上细眉似极不舒服地紧紧蹙起。卫驰回首,替她提了提被角,又极为耐心地在她肩上拍了几下,方才安抚住她。
帐外又有窸窣雨声传来,雨天安眠,想让她多睡会儿。
更衣的动作刻意放轻了些,外衫披上,腰封扣紧,随即抬脚出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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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外,段奚刚好快步经过,看到将军掀帘出帐的身影明显怔了一下,是没想到将军今日会起得那么早。旁人只以为将军从外请了个帮手入营,段奚却是知道的,故虽得了新的消息,但没急着进去禀报,没想竟还遇上了。
“将军,”段奚上前抱拳行礼,“大理寺那头,已有消息传来。”
身后是帐帘紧闭的主帐,早起操练的士兵从面前走过,卫驰往前几步,方才驻足开口:“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