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鸢问这话时,嗓音几乎颤抖着,甚至没敢将余下的话说出,只稍停顿了片刻,低声问道:“现下那边是何状况,可否请许将军给我一个准话?”
“一切顺利,”许毅回道,“根据所得消息来看,眼下大将军当在护送太子殿下回宫的路上。”
“沈家并未碍着任何人,但却能成为某些卑劣之人掣肘大将军的手段。”
院外的打斗声逐渐变小,空气中有浅淡的血腥味弥漫。
沈鸢怔一下,半晌才明白过来许毅话中之意,何人与卫驰对立,又是何人需要掣肘卫驰,她很清楚。
“所以,许将军的意思是,此刻院外前来索命之人,是萧穆派来的?”即便难以相信,但沈鸢到底还是将疑问问出了口。
许毅点一下头,没再多说。
大将军早叮嘱过,三皇子萧穆性格阴翳,行事手段卑劣诡谲,若赤霞山事败,他为求自保,难免做出伤害沈鸢及其家人之事,且会以此为筹码,换取自身利益,故大将军早早派人守护左右。
果不其然,一切皆被言重。
原本大将军交代过,不必对沈姑娘提及此事,以免影响其心情,然眼下对方既主动问及,许毅便也不再隐瞒。这些本只是男人间的事情,无端牵扯无辜之人,这样的举动,实在令人不齿。
沈鸢看着许毅重重点下的头,心中先是五味杂陈,后又觉轻松释然。心头原本对萧穆残存的那一丝愧疚,随即烟消云散,先前心中还觉辜负了他的爱意,如今才知,一切都是过眼云烟,那样的一个人,心中除了权力和手段,根本容不下其他之物,可笑他的自以为是。
院内起了风,灰蒙夜空中下起了濛濛细雨,沈鸢拢了拢肩上披风,行至廊下躲雨。
雨水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味冲淡,院外的打断声渐小渐弱,直至安静无声。
沈鸢抬头,目光落在风雨飘摇的茫茫夜空中,她从未质疑过卫驰的能力,此刻只愿他能一切顺利,平安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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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云销雨霁。
昨日大雨,将上京大小街道洗涤干净,清早的空气满是清新气息,东西坊市照常开放,大街小巷人流不息,上京城中一切如常,似乎无人在意昨夜响彻耳边的钟声。
与平静如常的街巷不同,宫中便没有那般安宁静好了。
萧彦谋逆,其母淑妃昨日便已被禁卫扣下。十二年前,兄长谢维无故死在异乡,至今尸首未寻,宣文帝以“大局为重”为由,选择不了了之,镇北军兵败后的数月,谢家便已被宣文帝以各种理由相继削弱瓦解,唯有淑妃在后宫的地位一日日走高。
本以为,萧彦得帝王喜爱,若是有朝一日可坐上那个位置,谢家这些年所受委屈,便也算值得。没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除了所谓亲眼和宠爱之外,再无他物。
今时今日,萧彦终是迈出了最后一步,如今败了,若说悔恨,倒也没有多少,左右谢家人早就没留几个了,不过下到黄泉,恐自己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罢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殿中,光影透过门上白纱,依稀投落在地。
淑妃一袭白衣曳地,长发及肩,缓缓走向房中一角。金丝楠木雕花的妆奁抽屉拉开,内里的白色瓷瓶静静摆放。
都说因果报应,十二年前,宣文帝以谢家为刃,在镇北军身上划了一刀,用无数人的鲜血稳固住他的帝位。
今时今日,事有轮回。
而她,也终于有了解脱。宫中折磨人的手腕她一清二楚,死并不可怕,这高大巍峨的宫墙内,有的是比死更让人痛不欲生的手段。她和皇后斗了这么些年,如今太子得势,皇后又岂会放过她。与其等旁人出手,她倒宁可自己动手,死得体面。
白色瓷瓶瓶盖打开,淑妃仰头,将一早备好的毒药饮下。
剧毒入口,淑妃豁然倒下,清晨的第一缕光,照在她苍白如雪的面上。
……
朝阳从东方升起,为各处挂满白绸、肃穆庄严的宫城添上一抹暖色。
君王薨逝,太子理应顺应天命,主持大局。
赤霞山一事太过突然,先前礼部为祭礼一事忙得团团转,如今一夜之间,祭礼上的安排全都作废无用,眼下礼部一面有条不紊地操持先帝的丧事,一面忙着为新帝登基做准备,也算焦头烂额。
然一边是已逝先帝,另一边是即将登基的新帝,虽说帝王已开口说一切从简,但如今境况,孰轻孰重,礼部那帮老狐狸自分得清楚。
原以为项上人头不保的钦天监,并未因赤霞山之事而被责罚,天象有异到底抵不过人心有异。
在其位谋其职,如今依然坐在原来的位置上,钦天监自该尽全力办事。是五日之后,上上大吉,是为新帝的登基大典。
萧彦在赤霞山上被乱箭射死,其尸首并未抬回,原地掩埋。萧穆被关押在大理寺狱,尚未下旨惩处,眼下诸事繁杂,无人有空去关心一个再无翻身机会的皇子死活,一切待新帝登基之后再下决断。
御书房外,萧贺负手而立,静静看着内里宫人忙碌的身影,其身后站着的,是一身胄甲,背脊挺直的卫驰。
之前跟随先帝左右的明公公,那日在赤霞山因忠心护主,而惨死叛党的乱箭之下。如今在内忙碌的,是自小陪伴太子左右的洪公公,眼下正忙着督促宫人将御书房尽早收拾妥当。
“朕之前应承过你的事情,皆作数。”如今虽未举行登基大典,但萧贺已然接手了所有事情,旁人眼中,萧贺已然是新帝的身份,而非从前的太子。卫驰是有功之臣,即便如今身份不同,但在他面前,萧贺并没有什么架子。
“十二年前的事情……”萧贺的目光落在远处,说着顿一下,纠正道,“如今年节已过,应当算是十三年前了。”
“待登基之后,朕必在第一时间下旨重查当年之时,为卫家正名。”
十三年的事情,并不难查,只是之前先帝故意压下不提,既是正名,便该有适宜得当的过程,方才显得名正言顺。
卫驰右手搭在剑柄上,点一下头:“多谢陛下。”
“还有你的婚事,朕会找个合适的时机下旨赐婚,你不必担心。”萧贺顿一下,继续道,“除此之外,你可还有其他请求,皆可直言不讳。”
卫驰闻言,身子微倾:“臣确还有一事。”
萧贺转身,看向卫驰:“但说无妨。”
“沈明志的调令……”
“此事朕自有安排,”萧贺出言打断,“沈明志本就是我门下之人,一身抱负效忠大周,眼下朝中正是用人之际,即便没有你提及,朕也会派人将其调回京中,这一点你大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