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1 / 2)

【四十二】

    善于交际的人都有这种敏感性,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要进,什么时候该退。特别是遇上竞争对手时,更是迂回圆滑,嘴上说的那些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话术里,根本掺不进一句真。

    舒明远自然是吃这口饭的,虽然他出身不高,与大多子承父业的公子哥相比,不过是普通学校出来的普通人。以前当演员的时候还有些过硬的后台和关系,可等到他宣布退圈的时候,手里就只剩些钱了。光有钱能干什么,根本不值一提。

    像这种没背景的人,在他们看来是很容易拿下的,无非多让几分利息。可谁知道从不掺和进他们这摊子淫乱之事的男人,这次居然摆明站在温阮那边,怎么要挟都不肯松口放人。当然,他们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找他的麻烦,虽然按他的本事根本兴不起风浪,但他带动舆论的本事还是不容小觑。

    “我都开了这么大的价钱,还嫌少?”星途的太子爷贺昶架着二郎腿躺在软皮沙发上,漫不经心地问,两只颇有神色的眼睛从头至尾都没看他几眼,一心只觑着坐在脚边上新捧的小花。毕竟根据身份地位排,若不是男人手里捏着温阮,他都懒得见这号人物。

    眼下并不是用来放松的场景,所以舒明远没叫作陪的女人,只一个人坐在边上的单人沙发里,低头盯着面前摊放着的交易合同。他们想让他把温阮转让了,开价五千万。没记错的话,上次女孩儿点头陪客的价格是五百万不到。看起来不算赚,但就这么出手也不叫亏。

    “果然是大公司,连说话的口吻都阔气十足,舒某自愧不如。”男人避开了他的问话,没有正面回答。这是个陷阱,对方在试探自己会不会卖。一旦自己说了不够,或者提出更高的数额,就被他们抓住机会,之后再想全身而退,几乎不可能。届时情急之下胡言乱语,非但不能断了这些人的念想,还要因为语言上的强硬推阻留人口实。

    如此棋逢对手的场面全不像书里说的狂风骤雨那般闪电夹惊雷,于他们而言,更像泛于湖泊上的小舟,时而挑起水花,时而撞出波澜,时而漾生涟漪,总不叫人心惊肉跳。

    贺昶勾唇篾笑一声,暂退一步,故作抱怨,“人你不肯让,带出来喝几口酒总行吧,那丫头出来大半年了,火到连我家狗都认得她的模样,结果我到现在都还没见过真人。”

    “你说,这像话么?”话说完,他还刻意动了动眼睑,将那两颗黑漆漆的眼珠子往上转,转到舒明远所在的地方。他并不是那种全靠家族产业浑水摸鱼为生的无知少爷,在名利场里也算是有点本事的,头脑灵活,主意多,心思也够缜密,不好应付。

    舒明远对来人有一番了解,也提前做了如有必要适当退让的打算。所以这话准备接的时候,心里已有了判断,“这点怪我,我自罚一杯。”他伸手拿起手边的酒杯,将里面装满的白酒一饮而尽,而后解释道,“我早前就和她说过这事了。只是不巧,对接的剧组管得严,这段时间她得跟组外出。不然,我就带她过来了。”

    这种低劣的借口也找,无名无姓的小剧组能给他带来什么收益。年轻男人闻言冷笑一声,全然不理他的条件式约见,直言,“她工作结束的那天我便派车去接,你看怎样?”

    贺昶不肯让,说话的语气也强硬了几分,说明见温阮一面是他此行一定要获得的条件。不论舒明远答不答应,他派去的车大概率都会准时停在女孩休息的酒店楼下,此举一定会招惹诸多闲话,更能流传出数不胜数的谣言,若是一般人,粉丝理所当然认为他们是追求者、爱慕者,男人完全不用理会,甚至可以借此抬高温阮的身价;但眼前人,舆论一定会朝他倾倒,反过来指责女孩的不自量力、故作姿态。

    这种明知劣势的局面,硬碰留不下一点好,再加上之后博取热度和流量还要花费很大的功夫。舒明远没多加思考,显然直接应允他是现在能做的最明智的决定。但他也不傻,这种退让一定要对方付出与之对等的好处。

    “你也知道,小姑娘不怎么会说话,我担心她不知分寸地胡来,到时惹得大家都不痛快。不如这样,等你们决定好什么时候要她来,我便帮她推了所有的工作,再喊个懂事的陪她一起。”让温阮一个人去肯定不行,他知道这些人手段多,有的是办法胡作非为。想把她买去的目的大体上也差不多,只要外界插不上手,最后都会被吃干抹净。

    贺昶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终于抬起头睨了他一眼,同时微微动了动右脚,命女人给他续酒,开口颇有兴致地寒暄,“他们一直在我耳边提,说你不懂我们的规矩,我看你心里清楚的很。要我说,应该是之前找你的那些人面子不够大吧。”他今年不过二十三,可因着身份地位,言辞用语间,总给人一种教训晚辈的错觉。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话不能老实交代。舒明远附和着笑,将刚倒满的酒仰头饮尽,缓声回答,“自然不是。你也知道,我刚签下她没几天,手都没捂热。试承想还不到两个月,便有不少人嚷嚷着要我忍痛割爱。温阮,她的身份有些特殊,我舍不得,无奈之下只得狠心推拒了。”这一大段说起来的确像那么回事,但句句都是不折不扣的瞎话。

    “哼,你倒是会找借口。”年轻男人冷哼一声,言语间透露出些许气恼,这么一番话,?竟找不到一句破绽。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故作低微,尊严全无,可实际不输分毫,

    “舒某不敢。”年长一些的男人依旧含着和悦的笑意,出言进攻,“只是若这么平白把她给你送去,实在显得我欺软怕硬,毫无原则,对之前的老板也稍显不公,不知贺公子对此怎么想呢?”他肯定要替温阮拿到不可或缺的资源。

    条件交换,听起来也很合理。贺昶心想,无非就是一些娱乐资源,给他他也翻不出花来,便直接问,“要什么?”明人不说暗话。

    “近来剧目宣发遇到些难处,不知道能不能换来贵司连续一个月的首页推荐?”让对手公司帮忙宣传,能想出这种主意的也就只有他了。提出打压的肯定是眼前人,那想要消除这种资源挤兑,让他松口无疑是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

    贺昶笑了几声。对于温阮他是志在必得,手段、方法,用多少个都不重要,只要最终能达成目的,“行。酒会的时间地点我会让助理发给你。”

    他也是个会做多手准备的人,打压是一计,收买是另一计,还有埋于人后的明争暗夺。我想,之所以他等到这个时间点才慢悠悠地浮出水面,大抵是因为这一刻终于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只等待一招制敌、一击毙命的时刻悄然而至。

    “不过,舒老板,我可以好心提醒你,这段时间想通了欢迎随时找我签合约。毕竟再过两个月,等待你的只有人财两空。”

    人财两空。他听完之后反倒勾唇扯了个笑容,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对方的要挟,只缓声继续道,“你误会了,我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让她白白地砸在我手里,我想都不想。”男人突然抛出自己的摇摆立场,这与之前大家对他的认识并不相符。

    贺昶觉得他这话说的怪,意思怎么琢磨都是愿意脱手,可他为什么一开始要顾左右而言他。年轻男人抓过桌上的酒杯放到嘴边抿了一口,低头盯着液面上的反光,突然想起了什么,觉得自己今天实在大意,复又抬头用眼神剜了他一眼,道,“你在套我话。”

    舒明远知道自己保不住温阮,所以也没想过站住自始至终都不放手的立场。这段时间虽然表面上婉拒他们十几次,但从不推诿各种酒会,只要他们叫了,他便欣然前往。因为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那些不参与他们这些小团体的旁人不清楚,身处权利中心的主心骨肯定知道。别说套几句话,他编排了月余的行径就是为了今天,为了当面与贺昶谈话。

    男人调查过这段时间表明要见温阮的人。因为各种圈子都大同小异,一定会有报团凝聚势力、影响力的现象存在。如此顺藤摸瓜,他将目标锁定在了贺昶身上。

    此人是出了名的爱好美色,娱乐公司星途也是因为他的这点私心才成立的。这间公司除了稳坐娱乐圈头号厂牌外,还有另一重作用。贺昶几年前斥巨资在公司的地下三层建了间无比奢华的夜总会会馆,用以纵情声色、夜夜笙歌。

    舒明远知道那里面有很多未成年、未上牌的女孩子,但因为装配了独立的控制程序,致使官方信号会被屏蔽,所以系统发不出任何警报。也是因为这层关系,他推测贺昶有这个能力可以实现跨级。

    对,比起束手无策枯等那一天到来,他更喜欢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他想知道这些人究竟进行到了哪一步。

    “我只是想知道,留给我的时间还剩多少。”舒明远也不藏话了,将自己的目的摊开,反正对对方来说,这个信息一点价值也没有,“既然要卖,那势必得出个好价钱。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我把价格做高一些吧。”再来几句浑水摸鱼的话术。

    好色之徒都有个特点,就是不愿等。夸张点说,好像你让他明天脱裤子,他今天就得爆体而亡一样,一刻都等不得。现在他们手里显然有最稳妥的方法,却还要费力气压迫和收买,就证明他们急不可耐。如此一来,行为举止间便处处都是破绽。

    “你不会以为,让她陪我们喝几口酒就能混出什么了不起的成绩吧。”贺昶对他的言论嗤之以鼻,在他看来,在这个圈子里没有过硬的关系背景,别说一两个月了,就是耗尽大半辈子,也别想翻出花,还妄想抬高身价,真是痴人说梦。但显然,这说出口的寥寥几语表明,他再次被绕了进去。

    舒明远笑笑,顺势替温阮辩驳几句,“虽然陪酒听起来不怎么体面,但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别小瞧了为好。”自然有人觉得这事儿是脏活,甚至坐在高位上的只伸手挑选的也瞧不起她们。男人说完,低头看了眼始终靠在年轻男人脚边一语不发,安心出卖色相的女人,又言,“或许你可以猜猜看,最后她能以多少身价给你。”

    年轻男人顺着他的视线也低头看了眼脚边的货色,她和温阮年纪相仿,就是性格截然不同。温阮看起来柔弱,但凶猛起来就是只猫,逮住人便会狠挠几爪子,所以征服的快感也是无与伦比的,那种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满足。

    “难不成还能过亿?”贺昶从内心的幻想里走出来,皱了皱眉头,心里开始厌恶眼前这种弱柳一样倒贴上来的女人了。

    “贺公子,我倒是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毕竟出价的是你,点头的是她,我不过一个籍籍无名从中抽取利息的商人。但,我也要提醒你,她不笨,也没你脚边那个听话。”他继续摇摆,以理中客的身份兜售着大家都知道的信息。

    “我会怕一只猫?”他终于抬头正视舒明远,因为现下他有一种错觉:这个人最终会站在于他有利的那一方。

    “。”男人笑而不语,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大家心知肚明。

    那是一只漫步于悬崖边缘,随时可能飞跃而下的猫。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他想起了时时刻刻都能拥有这只猫的人,一个比他差千倍万倍,他恨不得一脚踩死的蝼蚁、蚂蚱。他的烦躁在一瞬间飙升至最高,而后被一阵邪风鼓吹,再也消不下去。

    自然不会有人比男人更懂男人,舒明远太了解,像这种什么都有的人最爱用性欲发泄情绪,于是放下酒杯提议道,“时候也不早了,舒某这就先行一步。”他?说话的时候甚至很从容,与刚到时的低眉顺眼截然相反,有种反客为主的感觉。

    “笑话,我怎么会怕。”年轻男人突然补充了一句,“只要我给猫栓上链子,它便再也跳不下去了。”

    想来有点实力的男人都觉得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对此他不做任何回答,将桌上的合同折好后,起身往外走。贺昶也不拦他,只挥挥手,让站在远处的侍从给男人指路。

    舒明远出了会所,站在马路上吹了几分钟的凉风。可能是有些醉意上头,他的思绪在一时间忽然停滞,像脑袋里的齿轮被卡住那样,动弹不得。并不轻松,这些与工作毫不相干的事情在很大程度上消耗着他的精力。

    这种时刻想起女人实在正常。他将车钥匙丢给门口保安后,便直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下沉念之的电话。

    她不早睡,自然还是醒着的,通话很快被接通,“哥,你还没休息么,怎么这个时间给我来电话?”男人这个时候给女人打电话肯定不说正事,她心里清楚得很,只是转念一想两人也不在一处,便想了说辞哄他,“你忘了我这两周都在外地,等我工作结束吧,那个周末都给你。”

    这个点不早也不晚,他听着面前各种车子驰过时发出的各种嘈杂声响,又听见手机另一头传来的清澈的女声,自然能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你住哪里,我去找你。”

    舒明远不爱空洞无神的木偶,也不喜不谙世事的白莲。这是他近来才有的认识,他更钟爱八面玲珑的女人,因为相处起来实在轻松。

    沉念之看了眼墙上的时钟,现在是晚上九点,等他开车两个多小时过来,怎么也得半夜了,再想起他说话声音略微沙哑,估计喝了不少,“你这两天都不工作么?”只婉转地试探。

    “嗯,顺便有几件事要和你说。”男人想定的事情很难更改。

    看来是整个周末都没跑了。她握住手机抬头看了眼四周,继续道,“我这酒店装修不太好,隔音也一般,你要住的话我去市中心订间更好的吧。”说完,她边伸手将刚才换衣服时乱丢在座椅上的内衣收起来,又弯腰去收拾乱成一团的行李箱。

    “不用,明天睡醒了再给你换。”他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随即吩咐道,“把地址发过来吧,我叫车了。”

    “好。那我等你。”沉念之轻声应答,而后切换屏幕将定位给他发了过去。

    做完这些之后,她也没闲着,忙于收拾屋子。拍戏都是这样的,剧组长期包下一家酒店,然后她们得在固定的房间里待上十天半个月。可她的屋子并不乱,她白天几乎不在房间里待,除了卫生间里摆满洗手台的护肤品、化妆品,其他地方整洁如新。她执意如此,想来是有其他理由。

    没有记错的话,此前会面,他们一直都像这世上任何一对包养与被包养关系的情人一样,只选酒店、办公室、他家或者其他公共场合作为相会的地点,因为他不需要女人除性别以外的任何个人价值,也没有必要深入了解她。

    所以这会儿他突然提出要进入她的私人空间,让她感到猝不及防。

    很不一样。他完全可以一个电话叫她连夜赶回去。沉念之猜不透他的想法,只站在原地在整间屋子里来回审视,巡查每一个可能暴露自己个人情感的东西:夹在床头柜上书籍里的写真照片,以前在黄牛那里买来的他曾在活动里用过的毛巾,钱包夹子里他的亲签……太多了,这段时间频繁接触,甚至连日用品都换成了与他同一品牌的。

    包养双方从不谈感情,这是铁律,毕竟肯出钱的人,都不想要真心。她如临大敌,原本还算愉悦的神情忽然紧张起来,将那些东西抱了个满怀,直到拿不下了,她才慌乱地用行李箱装起来,全部送到助理那边去。

    我想这也是男人觉得她相处起来无比舒适的理由之一。她甘心当他的附庸,也愿意为了更长久的陪伴驻守原地,不越雷池。

    他来比想象中要快,快很多,她刚替他买齐所有的生活用品,男人的电话就打来了。听他说话的感觉,好像是酒醉的劲头上来了,得站在马路上吹会儿风。

    现下已经入秋,这个点屋外面只有十几度,她站在窗口望了眼靠在电线杆上闭目养神的舒明远,从衣柜里拿了件外套下楼去接。也不是雀跃,她喜欢在他面前装得成熟一些,让一轮的年龄差看起来不那么明显,只能说,心里偷偷的开心。

    他看起来不像喝醉的人,神色一切如常,醒酒的这会儿不知道从哪里弄了根烟,她刚出门就看见他周身烟雾缭绕。从不知道他会抽烟,明星都是一点坏事挨不得的。

    “站那里等着就行,别闻二手烟。”眼看着沉念之就要凑过来,他连忙出声喝止,同时将右手往远处拿了拿。

    女人立刻顿住脚,两只眼睛盯着他看,他抽烟的姿势比想象中娴熟得多,应该不止一两回,又想起烟盒包装上那些警告。直白的劝言在肚子里转了好几个弯,最后变成,“你心情不好么?”倒是完全与“你别抽烟”挨不上边。

    他低头看了眼还剩两三口的烟蒂,想想走到一旁的垃圾桶将之彻底摁灭,然后丢进专用的收集箱里,回身对她解释道,“酒喝多了有点难受,这样舒服一些。”

    倒是以毒攻毒了。

    她不懂男人的这些消遣,也喝不下那些颜色各异的酒水,但她见过许多喝醉的男人,有人胡言乱语,有人暴跳如雷,有人安静如鸡,没见过像他这样看起来正常同时又能十分清醒地在电话里告诉她,“念之,我喝醉了。”

    “你需要醒酒的药么?或者暖胃的?我去给你买。”以前听同事们吐槽男友老公们喝醉后倒地不醒,吐的浑身都是,睡在大马路上,或者拉着人不放喋喋不休的言语,烦人又讨厌。结果让她在这件事上没留下一点儿经验。

    “不用。”他摇摇头,看了眼她尚且湿润的发尾,继续道,“上去吧,外面凉。”他没想过她套件外套就下来了。他没想过她会下来。

    但他确实醉了,可能是有些头晕的原因,走路很沉,笨重,她一眼就能感觉出来。搀扶显得小题大做,于是有一言没一语的同他搭话,像两个人在漫步一样,“喝醉了还过来做什么?”

    “想听真话么?”他笑了声反问,伸手牵住了她。她身体不算好,常年手脚冰凉,还有很多卖命拍戏留下的小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