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时行此举不仅是将他们兄妹二人的少时情谊摆作?筹码,甚至还不惜以自身加码。
他既以晋阳长公主的驸马之口为她诉苦,又?怜她惶怯之状,便已是在向皇兄表明自己的态度。
可偏偏他的身份却不止长公主驸马这一重。
是以,他的怜惜便有了?举足轻重的分量。
甚至让君王都不禁要在心?头掂量过。
他是以臣子、裴氏子与驸马的三重身份向皇帝求一诺。要的,是让皇帝赐下一道?能定她心?、免她惧的承诺。
他酬答君王的意为真,可是爱她怜她,维护妻子的意更为真。
所幸裴时行并未看错。
皇兄既知?裴时行的意图,却也能不愠不怒,偿其所求,如其所愿。
这一道?密诏,系下的是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平衡,亦是此朝此代的平衡。
天家温情之下,总有这般那?般的无奈和机心?。
皇兄这一问,问的是她的态度;却也在问,她究竟愿不愿意承裴时行之情,承君王之恩,受下这一诏。
从?而将如今的局面继续维系下去。
长公主心?中千回百转,终于微微一笑:“皇兄多虑,臣妹对驸马并无不满。”
如今新政在即,她又?怎能为了?一己的喜怒好恶左右时局,动摇君臣国?本。
更令天下百姓无端蒙受上位者的私情私欲所招致的无穷祸患。
更何况——
“驸马他很好,臣妹愿同他继续走下去。”
裴时行的确是个不好不坏,能令人勉强看得过眼的男子。若对象是他,元承晚自问,其实她并非全然抗拒。
皇帝面上笑意不变,语气却愈发真挚柔软下来:
“狸狸的确担得起晋阳之号,布散德泽,千岁峥嵘,乃大?周之明珠。
“但如今你是天下人都沐其光华的明珠,却也是哥哥自小便牵在手中的小丫头。”
他终于吐出萦绕于心?底的真挚话语:
“皇兄曾与你说,若有一日你生悔,皇兄会支持你。”
他叹口气道?:“那?是真话,亦是皇兄予你的承诺。此事无关身份地?位,是自家兄长能对妹妹许下的底气,此生亦不改。”
至此,元承晚周身松懈下来。
好似幼时于上书?房进学,她既爱且惧桑仲玉,便要于课前战战兢兢独自预备良久,不过也幸好苦心?未白?费。
她终究作?出了?令夫子满意的答案。
“狸狸都知?晓的,皇兄不必担心?。”
她粉面泪痕适时地?干枯,经?窗牖间透进的柔风一吹,硬硬地?皴在面上。
仿佛被缚住一层假面。
“皇兄今日所言,狸狸万分感动,永世不敢忘。”
长公主话音娇柔,仿佛旧年于春风花林里策马扬鞭的小女郎,桃腮粉面,意气高昂。
郊东郊西踏春色,醉舞淋浪花插额。
如今却作?孤鸿影。
其实如今也已经?是很好很好,她炊金馔玉,绮罗加身,享膏粱锦绣,受天下奉养。
亦能于皇家真假交织的笑面里咂摸出片刻真情,填入自己的心?房取暖。
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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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正七年夏,上诏晋阳长公主入禁中受命,兄妹二人于立政殿密谈良久。帝泣下霑衿,二人相持恸哭,彼此皆作?旧时称。
天家少有的亲情或许只在寥寥,却足以掩盖温情之下的残忍。
元承晚当日领了?一道?密诏回府,自此封存于库,不曾告知?一人。
府上众人皆知?殿下入禁中,向晚方归。猜想约莫是如从?前一般,殿下因此番驸马愤然离府之事,入宫听了?皇后训诲铱錵。
听云以为此事至此已该做终结,却不料驸马竟一直梗着脖子不肯回府。
他连日以公署繁冗为由推脱,长居台中,仿佛要就此住到天荒地?老。
慧心?细致的女官暗自算一算,哪怕是自殿下入宫那?日算起,驸马也在府外住了?十多日了?。
这位当真是世家里受尽追捧的凤雏麟子,脾气一点儿也不逊色于殿下,竟如此的桀傲不恭。
桀傲不恭的驸马此刻正于台中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