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姩怔怔的。如果男朋友还在,到了十月,她就会跟着回他的家,二人结婚。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她突然想去男朋友的家,去看看他描绘的,青绿田野的村庄。
一个生无可恋的人,好不容易有一个非去不可的地方。她迫不及待,买了票去奉天。
临走前,陆姩给男朋友家发了一封报丧的电报。
坐上火车,一路向北。
男朋友的家乡不是青绿的,田野被炮火烧得焦黄。他家门前的树,秃了一半的树枝。
陆姩刚想敲门,却止住了。
她过来只是盼着能见到男朋友的家,然而此刻,她又茫然。
她来了又如何?和男朋友的家人一起抱头痛哭吗?
人死不能复生,徒增哀伤。
她退了两步,没有敲响那一扇门。
陆姩失神走在街上,突然听见前面的一个老头子说:“去他妈的膏药旗。”
她又想起男朋友。他斯文有礼,但也有愤怒的时候,曾经,他指着日本旗说:“王八羔子的膏药旗。”
她的眼前,满目疮痍,兵败城破。日军横冲直撞,膏药旗迎风,高高立起。
边上,一个中国面孔的人赔着笑。待日军离去,他对着国人摆出颐指气使的模样。
“汉奸走狗。”老头子又说。
*
陆姩又回到了男朋友的家门口。
大雨突如其来,拦住了她这个没有带伞的人,她站到屋檐下,想起男朋友曾说,他可是上去爬上屋顶,拆过瓦片的。
她没有来过这里,奉天是陌生的,但她听男朋友讲过无数遍,这里又是熟悉的。
“这位……”一个妇人撑着伞,走得也急,到了陆姩的跟前。
陆姩抹了一把脸,她没有见过纪家人,她猜测对方的身份。
妇人:“陆姩吗?”
陆姩:“我是……”
妇人将她上下打量:“章儿说,你是个好姑娘,还寄了照片过来。”
幸好有雨,陆姩涌出的泪水混在其中,也不是太狼狈。
妇人开了门,把伞撑过来:“进来坐坐吧,这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陆姩推开那扇歪斜的木门。走过男朋友儿时玩耍的小院,进去屋里。
家中还有一个老奶奶。
陆姩站在其中,略有局促。
妇人递来一条毛巾。
陆姩擦着头,擦着脸,擦去雨水和泪水,她应该和纪家人说节哀,但她才是刚刚哭过的那一个。
妇人:“吃饭了吗?”
陆姩摇头。
妇人:“我去给你煮碗面。”
陆姩到了这里,似乎什么都说不出来。
妇人进去厨房。
老奶奶过来,拉住陆姩的手:“孙媳妇啊?”
陆姩点头:“我是。”虽然没有婚礼,但她是。
“真漂亮。”老奶奶笑着,可是下一秒又有泪水,“他是不是因为打了汉奸走狗,就走了?”
陈力皓勾结日本人,不就是汉奸走狗?陆姩轻轻地说:“是。”
老奶奶的泪水滑落,嵌进她的皱纹里:“我知道,我儿子上战场了,我孙子也上战场了。我儿子去打日本鬼子,我孙子去打汉奸走狗。他们去,就没想着回来……”
陆姩听着惊疑。
妇人及时出来,拉过老奶奶:“你坐一坐。”
妇人告诉陆姩:“两个月前,他往家里寄信,附上了一封给你的。他说,如果你来,就把信给你,你如果不来,那就……最好。”
陆姩没想到,还能收到男朋友的亲笔信。
纸上有她心爱的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