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照把剥好的橘子给姜月,才落座回去:“阿泗说得也有道理,但是既然你能想到,第五扶引当然知道他这么做会引发我的猜忌,所以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阿泗一点就透,唯独小瓦还迷糊着,人已经被阿泗拉下去领命准备了还在问:“那怎么还要去?”
阿泗敲他的头:“聪明人都开始互相试探了,你这儿还什么都不懂呢,去调几队亲卫,总得以防万一。”
有许多事情,聂照并不会对他们完全讲明,现在局势混乱,谁也说不清最近这么大的阵仗是出自谁的手笔,总归不妙,早晚要轮到清算他们,但这次聂照突然愿意应邀去苍南过年,多半是要和第五扶引联手了,眼下就是互相试探诚意。
好在有姜月这一层关系在,联手也比别的要更稳妥,怪不得世家都爱联姻,确实共进退起来方便,聪明人和聪明人互相算计起来最要命,不然依着聂照和第五扶引这两个人的聪明劲儿,这辈子都不能在一张桌上吃饭。
聂照最喜欢小瓦和阿葵不是没有原因,谁会不喜欢忠心耿耿不会坏事的傻子?
腊月二十三,特意选了个最冷的天儿,阿兰作为陪同一起启程了,同行的还有第五扶昌。
“你都不知道,别人我不放心,你做事最细心,我最相信你,要不怎么这次带你出门呢?”聂照把车帘子开了个缝,透出半个身子,带着车内蒸腾出的热气,把柿子啃得嘎吱嘎吱脆响,和阿兰说。
阿兰牵着赶马车的缰绳,冻得手指无法屈伸,睫毛上了一层厚霜,微微点头,声音发颤:“不会辜负主君信任。”
聂照说完,就又回了车里。
“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小人得志?今天可太冷了。”姜月心软,忍不住说。
“那你下去,他上来?他这次能跟着去,给他的真主子卖命,心里指不定多高兴呢,你别耽误了人家尽忠。”聂照虽这样说着,却还是翻出个汤婆子,掀开车帘给了阿兰,对方被霜花睫毛盖着的眼睛中透出几分诧异,僵硬地接过来。
没一会儿,阿兰又听到了马车中的争吵声,虽然压低声音,却还是隐隐约约传到了阿兰耳朵里。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一意孤行?我都说了兄长素来有威望,应当让给他,你不是从来没想过做什么皇帝吗?怎么现在又要抢?”
“以前不想要不代表现在不想要,你说不要孩子,好,我听你的每次都喝药,姜月我是个男人,我怎么会没有称霸天下的野心?我处处谦让你,到时候你哥得了天下,你岂不是要骑到我脖子上了?”
这些天他们总是吵,自打玉玺被赫连青送来之后,显然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没有一个男人能抵抗这样无与伦比的诱惑,两个人那夜发生了分歧。
虽然还是常在一起,但冷冰冰的,话说得也没以前多了,任谁都能察觉到二人的关系有了裂缝,就连姜月手里的那支队伍,聂照也有了要收回的打算。
阿兰听着,握着缰绳的手不由得攥紧,又缓缓松开。
第五扶引早知道他的邀请会得到回应,提前便收拾出了一处院落供他们居住,然后在城前迎接他们。
姜月下了马车,唤了声哥哥,第五扶引笑得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苛刻又仔细地打量她,良久才对聂照点点头:“还行,算你懂事尽了本分,瞧着人没瘦,照顾的还算妥帖,不过你也别累着自己了,事无巨细不必你亲力亲为。”
“应该的,只是兄长看起来倒是清瘦许多,定然是不如斤斤身边有我这样贴心懂事的枕边人。”
两个人男人皮笑肉不笑地互相暗讽奚落了一番,第五扶引说聂照是伺候人的小媳妇儿,聂照说他确实就是,但哥哥孤家寡人恐怕孤枕难眠,看起来聂照暂占上风。
姜月没听出来他们话中的暗潮汹涌,只听出了对彼此的关心,简直热泪盈眶,拉过彼此的手交叠在一起:“我就说,一家人就应该这样互相关心。”
他们想嫌恶地抽开手,碍于姜月压着,只能以僵硬的笑脸相迎。
阿兰瞧出他们的僵硬和嫌恶,看来这次的结盟,并不会太顺利。
人被带进了川峡,第五扶引所居住的别苑。
说是别苑,其实与平常富户居住的房屋并无太大区别,一座三进的院子,没什么雕饰,平平无奇的光滑青砖,平平无奇不带花纹的黑瓦,甚至素的有些寒碜,并不符合他的身份。
安置整顿后,姜月和聂照沿着光秃秃地后花园绕了一圈,才去到第五扶引居住的暖阁,暖阁半点儿都不暖和,烧了炭盆而已,空旷而阴冷,房间里的垫子都是普通棉布缝制的。
两相比较,反倒是安置姜月的那座重花院重新整修过,铺了地龙,暖融融的,这里跟苦行僧的住宅没什么两样。
“兄长还不至于寒酸到如此地步吧?”聂照拍了拍跪坐的软垫,上面竟然还有些磨损的痕迹。
第五扶引为他们斟茶:“富从俭中来,到处都要花钱,眼见着要开春,这里多山林植被,也多降雨,免不了大大小小的水患,这里只有我住,少些靡费,还能省些银子。”
姜月免不得想起第五扶引给她的及笄礼和嫁妆,金银布匹,宝石玉器,足足装了那么多箱子,但凡他随手留下些,就足够把别苑翻新,住得舒服些了。
“哥……”她才张了个口,第五扶引就知道她要说什么,将茶递给她:“那是留给你的,咱们娘亲家的规矩,女儿从出生开始,每年至少要攒三抬嫁妆,直到出嫁,父母不在,自然我给你攒着,”他瞥一眼聂照,“虽然你是娶的那方,但也是你的私房钱,母亲要是知道我敢昧下,半夜都要上来找我谈心。”
姜月瞧着都要掉眼泪了,聂照把她下巴往上一抬,眼泪就憋回去了。
第五扶引看见轻笑了下,又把醒差第一泡茶给了聂照:“喝了吧,别浪费,毕竟你也知道哥哥这里不富裕。有时候过得太舒服也不是好事,容易忘记来路艰辛,长久沉溺在富贵黄金乡,等哪天说出何不食肉糜这句话大抵就晚了,君子苦其行,劳其智。
而且大家都很喜欢看我过这样的日子。”
普洱向来都是不喝第一泡的,他还怪节约,聂照接过来,淡淡吐槽:“不想浪费建议养条狗。”
“我没有和广平公主一样的癖好,她爱养狗,我不爱。”
“你都知道了?什么时候的事?”聂照一怔。
第五扶引想了想:“应该是信中分明没有提到玉玺,我却从他这里收到提醒的时候,他似乎以为你们真的把玉玺之事告诉了我,所以让我好好与你们商量对策。
我可没有让他埋伏在你们身边做探子,最怕聪明人自作聪明,聪明过了劲儿。”
正说着,下人通报第五扶昌来了。
到今日,第五扶引才见了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堂弟,或者说是堂妹也十分合理的第五扶昌,对这个孩子,他心里有些许的怜悯,不过不多。
第五扶昌拒绝了他递过来的茶,自己要来一杯温水:“以我现在的残破之躯,已经不宜饮茶了,不过你们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的。”
四个人静静坐着,没有太多的话,似乎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不多一会儿,房间里就传来了瓷器被砸碎的声音,接着是姜月低低的哭泣声,让他们住手,后来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尖叫:“你打我?!聂照你竟然敢打我?”
年三十那日正午,晴空万里,抚西与苍南的悬崖壁上忽然散放金光,期间有字隐约闪现,尤其在广平郡,更是凤唳不止,如同神谕,而与此同时的京畿,整座城内都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似是硫磺,闹得人心惶惶,一时间各处都在流传天子德不配位,广平公主虽为女子,却为贵主的消息。
“疯了?他疯了不成?”广平把手中的信件揉搓成团,狠狠扔到地上,“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我身上了。”
宋景时把地上的纸团捡起,看到上面的字,嘴角不由得抽了抽:“聂照这个人,还真是……”
他一时想不出什么形容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