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折返到床前,何平安疲倦地眨了一下眼睛,翻身往床里睡去,压在枕下的阳符露了一角,叫人看见了。
神婆让她给自己看看,何平安便将枕头挪开,只是她看了一会儿,忽道:“这是谁给你的?”
“头一张是我自己去庙里,在路上求的平安符,后两张叠在一起的,是我夫君送我的。”
神婆摇头道:“头一张就是路边随意糊弄人的玩意,图个心里平安,不如后面两张有些来头。这两张符一张是阴符,一张是阳符,阴符多用来超度亡灵,阳符则延寿祈嗣。好端端给你请阴符做什么,还没死……”
她顿住,拍了拍嘴,改口道:“这东西我先拿走了。”
神婆临走前还记得嘱咐道:“少奶奶你也不要多想。”
何平安笑了笑,心想她这些日子想的事情可太多了,夜里睡不着,就等着白天睡给别人看。什么阴符阳符的,等她一走,何平安将那张糊弄人的平安符捡起来,重新压到枕下,心里其实乐开了花。
她跟顾老爷是一样的人,不信有鬼神。若真有鬼神,她娘此刻就该在她身边,万不会眼见着她吃这么多亏,一步一步走到顾家这个大门楼子里。现如今何平安正愁宝娘不在,谁能回来揭穿目下赵婉娘的身份。
她可以是先头的大奶奶何氏,也可以爹娘早死没人教养的何平安,唯独不能是顾兰因将要带走的新婚妻子赵婉娘。
他的爱在死了的赵婉娘身上,他的恨在活着的自己身上,她犯不着跟他出去吃苦。
这一日过的极快。
柳嬷嬷先带着马神婆给她的两张符纸去找太太。若是别人也好办,偏是少爷为她求来的。
“你问过因哥儿了不曾?咱们别冤枉了他。况且他从小不信道不信佛,哪就知道这符箓里是几个意思呢?”周氏不信自己儿子这样恶毒,用这样邪的阴符来招魂,便为他想了诸多借口。
“若是真的,因哥儿也是好心办坏事,咱们不能伤他的心。”
柳嬷嬷其实也想不通,两个人思索了一会儿,周氏让家里小厮去把少爷找回来。
快到傍晚的时候,顾兰因骑着驴从城里出来,几个长随小跑着跟他。
东风逐君,柳依依,杏花飞,他抄近路,撇了大道,从田间地头往家去,彼时田苗未插,驴子一路撒欢不顾屁股后的几个大活人,让人追的气喘吁吁。
那头周氏在家左等不着右等不着,正长吁短叹,他却到了。
荣禧堂外驴子卸了身上的重量,没人拉着,跳到天井里咕噜咕噜喝水,周氏爱屋及乌,也没说什么,见顾兰因今日衣着格外素雅,关心道:“今日去哪里了?”
“再过三日就要走了,今日特意进城拜访恩师。”
周氏一面问他恩师那头的情况,一面就让丫鬟摆饭,看样子是压根不想与他提那几张符箓的事。只是临到天黑,顾兰因快走时她才拉着儿子提了一嘴。
顾兰因立在屋檐下,半天没有作声,昏沉的灯光落在他肩头,周氏也不敢出声,只瞧着他阴沉沉的眼眸,心晃了晃。
“我要招谁的魂?”
第20章 第二十章
少年人声音极缓,秀气的眉峰簇起,微微垂下了眼帘,那样的神态,恍惚间叫周氏愣住了。
像是很久以前,顾老爷与她说话时一样,那时候她正将何氏私下里的小动作告知了他。
多年过去,这会子周氏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了顾兰因的手臂,忽然道:“这是我叫神婆去看的,跟你媳妇没有半点干系,你要招谁那是你的事,只是别牵扯到婉娘身上。”
她害怕顾兰因回了自己的家,也如他爹一样当夜就打了何氏。儿媳妇现下的状况,真怕一巴掌就将她打断了气。
她紧紧盯着顾兰因的一举一动,却听他笑了一笑,无奈道:
“我不会打她,她要是被打死了,婉娘又该何去何从呢?”
周氏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想起自去年年底以来家里的怪事,多是发生在媳妇身上的,她不由双手合十,惴惴不安道:“你就别吓娘了,她是你娶的,无论如何,就是不喜欢了,也别做这些损阴德的事。”
顾兰因摇了摇头,晚风吹着衣摆,他自嘲般笑了一声。
“这是我和她的事,娘就不要管了。”
周氏拉不住他,看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扭头看着柳嬷嬷,有些回味过来,她这儿子或许继承了他父亲的薄情,夫妻之间大抵也没她看的那样恩爱。她这头正要寻个对策帮帮儿媳妇,结果前面院子乱了。
守门的门僮本是要关大门的,哪知道闯进一个怪人,看装扮是个女人,但一群小厮愣是不能逮住她。只因她手里拿着一把带血的菜刀,疯疯癫癫,但凡有人上前,她就要砍一刀,弄的谁也不敢伸头,这下可助长了她的气焰,进了一道门,闯入二道门,嚷着要过第三道门去见里面的太太跟老爷。
她像是熟知这宅子里的布局,跑的飞快。
听着吵闹,周氏一拍桌子,怒道:“究竟是怎么了?入了夜不知道的还以为前面死了人,你们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家里上上下下都点了灯,她身边的一个大丫鬟冲出去,但随即又冲了回来。
周氏看的云里雾里,等那拿着菜刀的女人露了面,她方才吓了一跳。
“别拦我!”
宝娘跑了老远的路,终于到这里,身上的疼意早被她抛在脑后,她将仅剩的一只鞋丢到人堆里,见人跟躲瘟疫一样避开,她开怀大笑。
而有人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确定地喊了她一声名字。
“是我。”宝娘道。
周氏见是宝娘,怒火中烧,指着她道:“你好端端的发生么疯癫,将家里闹的跟一锅粥似的,你主子那里不待,跑到这里作甚?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宝娘冷笑,笑够了拿菜刀指着她,这时有人才发现,那刀上血干透了。
“我没有发疯,我脑子清清楚楚,我才不给她当奴才,可怜你们一群人还被蒙在鼓里。”她衣衫破烂,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没人说话,她声音大的刺耳。
“你们顾家从来就没有什么赵婉娘,花了万两的聘礼,娶回来一个乡下的野丫头,没爹没娘,无依无靠,你们娶回来有什么用,竟还当个宝伺候起来,活该她进门起就多灾多难,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命,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也没福消受!”
周氏先头送走顾兰因,骤然一听她的话,忽感到冷意从背脊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