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里女眷哭成一片, 素白幔帐,灵幡纸钱,像是雪一般, 干净极了。
陆流莺对着崔氏的牌位,先上香。
烛光舔舐着檀香, 他垂眼看着顶端一闪即逝的火星, 眼神?无悲无喜。
祭拜吊唁过后, 陆流莺跟着三公子去他的院子,路上从一片竹林经过。
早春时节,竹青花瘦,曲径匿在绿雾之中,听?到有渐行渐近的脚步声,陆流莺抬眼看去。
雾气散尽,及至眼前, 一身素服的少女闯了出来?。
俗话说的好, 要想俏,一身孝, 她通身的素雅, 乌浓浓的发上又是一水儿银器, 不过生?来?是个明艳的模样,反倒衬出了几分动人之姿。
陆流莺见她神?色惊慌, 于是朝她身后投去目光。
四目相对, 从竹林里追出来?的年轻人缓缓站定, 他穿着霜白衣裳,鬓发微乱, 却是儒雅风流的气质,此刻朝着两人拱手作揖, 面露微笑,唤了三公子一声“堂兄”。
三公子恍然大悟,笑着回礼,又与陆流莺解释了一回。
“这位是弟妹?”
“正?是,早间出来?的匆忙,让二位见笑了。”
他见何平安这会儿跟个呆鸡一样,提醒道:“这是堂兄,在家?排行第三。”
何平安福了福身,喊过堂兄,只是对上他身旁的男人,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人男生?女相,穿着白色道袍,身量高挑,两弯秀眉,一双瑞凤眼,看人时笑也不笑,分明是冷冷清清的姿态,可他垂眼对着自己,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仿佛起了一丝波澜,如初春的融冰,一点一点扰动了春水。
顾兰因道:“你先回去,且带了丫鬟一起,到时候去晚了也不妨,我昨日?跟大嫂她们说过了,你身子不好,她们不会怪罪你。”
何平安微微颔首,转身离去,身后的目光仍还落在身上,她走到深处,朝着竹林外看了一眼。
三公子带着两人去了书房叙话,从背后看,她一时居然分不清谁是顾兰因。
……
何平安回到青萍小筑,六尺在篱笆边张望,见她完好无损又独自走回来?,松了口气。
今日?是正?月十五,崔氏的葬礼不宜大操大办,日?中出殡,离着现在还有些许时辰,何平安让六尺去厨房端些朝食来?。
她一早上未进水米,又跟顾兰因闹了矛盾,跑了一路,如今饿得发晕。
她往明间的罗汉床上一躺,不等闭眼,白泷收拾卧房出来?。
打扮齐整的侍女穿着月白袄子,头?上插戴着精致的珍珠头?面,自打上次被?何平安扇了两巴掌,她倒是学乖了,当着自个儿主子的面,端的是温良贤淑,一到何平安跟前,就变了鬼。
她见何平安软得没骨头?,光天化日?下像一滩烂泥躺在明间,忍不住说了她几句。
何平安翻了个身,只等着六尺端来?饭菜,送到嘴边上,故意气她。
果然,白泷望着她碗里那一点荤腥,又不悦道:“崔老太太前脚刚去,咱们住在她家?,你怎么还能吃荤,也不怕别?人瞧见了,说少爷娶了个不懂事的老婆。”
何平安闻言笑得在床上打滚。
“我昨儿要是不偷你的饭菜,我还真以?为你说的有道理。你吃的满嘴油光,到头?来?给我喂草,崔老太太死?了又如何,她可不是我的婆婆。我吃肉怎么了?碍你眼了?”
“什么?是你!”白泷一愣,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也不知是羞愧还是恼怒。
“你跟你主子吃的可真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他是夫妻,我才是给人端茶送水的丫鬟呢。”何平安冷嘲热讽道。
“你瞎说什么?!”
何平安笑了笑:“戳中你心思了?”
“怪不得怪不得,我说他早上怎么处处欺我,原来?是想从我这儿为你那一碗饭讨公道。”她坐起身,掰着手指道,“你们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这么些年你忠心耿耿,他也待你十分体贴,我初来?乍到,还以?为你是顾家?的小姐。白泷,哪一日?我若不在了,你就是做他的妻也使得。”
何平安话音未落,白泷连忙跺脚,大喊道:“你要死?,说这样的话也不怕烂舌头?。”
何平安打量她红脸的羞怯状,知道自己真说中了,捂着肚子笑得发抖。
一旁的六尺却听?傻了,目光游移,像受了莫大的惊吓。
“这世道,饿死?胆小的,我不过说几句话,你就怕成这样,真没出息。”何平安道。
白泷说不过她,逃似的出了门?。
而何平安望着她的背影,笑着笑着,却倒像是猛然被?点拨了,一时忘了吃饭。
细细想来?,她活在赵婉娘的影子下,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顾兰因的心上人皎皎无暇,他珍之爱之不敢亵渎,而她顶着这样的脸,就是个现成的、难得的玩物。他绝不会用?马鞭来?抽她,也不会用?烛油来?烫她,更?不会一边奸.她,一边又骂她。
白泷既然心底喜欢他,不如就做她一块垫脚石好了,既成全了她,也成全了自己。
话休絮烦,只说日?中过后,崔氏的棺椁被?抬出灵堂,家?人一路送到城外,何平安也跟着一起,她披麻戴孝哭过一回,两眼发红。
众人走了这么多路,这会儿歇在棚里,太太小姐们坐在一处,桌上摆有茶果糕饼,何平安看丫鬟们疲惫的模样,料想到身后的侍婢们也是如此,伸手抓了几块糕饼用?帕子包了,递给白泷。
白泷在人前顶了她贴身丫鬟的职,上一回崔氏遇刺,她吓得扑倒主子爷怀里,有眼尖的嬷嬷丫鬟就将其记在了心里,今见何平安先顾着她,都?暗暗觉得她身份不简单。
而长棚里,白泷谢过何平安,或许是想到从前她装出来?的好性子,于是收到袖中,忍着饿,碰也不碰。
何平安倒是笑了笑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