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玉凌寒这边,他从湛园回秋水芙蓉阁后,越想越觉无可奈何,不由长吁短叹。
此时,恰好玉歆来寻他,见状,笑着问:“凌寒何故做此怏怏不乐之态?”
玉凌寒沉沉吐出一口浊气,道:“九叔何必明知故问?你一路上应该也听丫鬟们讲过了,我刚从湛园出来,自然是因为无暇那个孩子,他老是气我。”
玉歆见怪不怪,“无暇小侄孙这次又是做什么事惹你生气了?”
他猜测:“可是因着入仕一事?”之前也多是因为此故。
玉凌寒拂袖道:“非也。”
“哦?那是为何?”玉歆倒是好奇了。
玉凌寒略显烦躁地捋了捋山羊胡须,“九叔也不想想,无暇今岁几何?他还是迟迟不肯成家立业,如今还收了个女学生,偏偏那女学生竟然是江狐狸的妻子,真是可笑。”
玉歆也感到惊奇,“女学生?无暇不是一向对女色敬而远之吗?怎么忽然开了窍?”
“他要是开了窍就好了,可惜,他都不将那江夫人当女色看待,可见也是没有什么其他心思的。”
玉歆摆手道:“不可能,无暇若是对江夫人无意,怎么会独独愿意收她做学生?那江夫人我也是见过的,长得楚楚可爱,无暇毕竟是个男人,绝不可能毫不动心。”
玉凌寒还是不肯相信,只觉得玉歆是淫者见淫,虽然玉无瑕与他多有争执,可对于玉无瑕的人品,他这个做父亲的,还是晓得的。
“九叔还是莫要胡乱揣测了,无暇绝不可能对一介有夫之妇生出什么龌龊心思。”
玉歆心中暗道,玉凌寒父子二人都是不解风情之辈,也就不再与他逞口舌之争,索性换话题。
“俗话说,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无暇现在就是一个人孤独惯了,才会对什么都无欲无求,他若是先成了家室,再生下一儿半女,自然也就融入到这尘世中来了。”
“届时,凌寒所有的愁事也就都烟消云散了。”
玉凌寒叹口气:“嗐,九叔说得容易,你叫我上哪去给他找个他愿意娶的女子?”
“男人嘛,你叫他尝过女人滋味,他也就成人懂事了,到时候,你再为他择一门合适的亲事,只要那女子生得漂亮,不愁他会拒绝娶之。”
玉凌寒讶异:“九叔的意思是……先给无暇找侍寝的通房?不成,之前又不是没找过,他不肯收。”
玉歆笑容满面,眼里泛着淫邪的光:“嗨呀,他面皮薄,不好意思收下,我们做长辈的,可要体贴一点,主动给他送过去,反正,我百花芳草园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女人,我待会就回去挑一个女伶,叫她今夜过去湛园伺候无暇。”
玉凌寒听出他意思就是叫女伶爬床,心中暗骂,真是没有一点长辈模样,再说了,他若有此计,只管去做就是了,为何非要将他也扯下水?
思及此,心中暗气,面上不显。
玉歆见玉凌寒保持沉默,并不表态,脸上笑意微收,故意拱手问道:“我也是为了无暇着想才会出此下策,凌寒同意我此番行事吧?成不成,事后可莫要互相怨怪才是,以免你我叔侄生分了去。”
玉凌寒心中犹豫,觉得不妥,可是,玉无瑕一直对女色毫不上心,他这个做父亲的,实在是着急无措,半响,只好点头道:“有劳九叔了。”
玉歆笑眯眯道:“凌寒这话就太见外了。”
说着,他将一盒熏香粉递给玉凌寒:“这是情丝绕,燃之,必可成事,劳凌寒拿去湛园啦。”
玉凌寒接过,面上愁色不减,“我待会会差人拿给初篁,嘱咐她今夜务必燃上。”
*
玉歆高高兴兴地回了百花芳草园,朱蓉蓉见到他,上来伺候,替他奉茶。
玉歆问:“前阵子,我叫你去湛园查探一番,可有结果了?”
朱蓉蓉道:“那个女子就是江过雁的妻子,小红杏。”
玉歆心道,果真是她,故而吩咐道:“你从女伶中,找一个容貌身段肖似江夫人的,让她今夜去湛园伺候无暇。”
朱蓉蓉大惊:“此举,会不会惹怒无暇公子?”
玉歆不悦皱眉:“我可是无暇的九叔公,他就是生气又能如何?长幼有序,各安其位,他平日里最是注重规矩,即便心中生气,明面上,待我这个九叔公,照样得客客气气的。”
“再说了,等今夜过后,他尝到了女人滋味,自然不会再甘于寂寞,我再多送几个女伶给他,他自然与我重新修好。”
他色气一笑,干枯的手猛然拍了朱蓉蓉屁股一下:“说不准,他还会因此而感激我呢,毕竟,是我这个做九叔公的,帮他开荤了。”
朱蓉蓉面色涨红,手攥紧衣袖,闭了闭眼,忍住心中怒气,暗嗤,他以为其他男人都跟他一样好色荒淫吗?何况是玉无瑕那等兰雅君子。
“好,你既意已决,我待会就去挑选合适的女伶。”
玉歆还有要事,掐了朱蓉蓉臀肉好几下,这才意犹未尽地出门去了,走之前叮嘱:“此事,你务必办妥。”
朱蓉蓉点头应下。
*
夕阳西下,小红杏睡醒后回去了,玉无瑕一个人去了竹室。
他负手站在廊下,静静望着两侧的观音竹。
金轮慢慢沉下去,翠篁问:“初篁姐姐,公子怎么还站在那儿?我要不要去提醒他该用晚膳了?”
初篁叹口气,道:“不必了,让公子自己静一静吧。”
“静一静?”翠篁不解,“为什么要静一静?”
初篁道:“因为他的心乱了。”
翠篁更加一头雾水,想了半天,没想明白,“我还是先回去继续写罚抄了,待会公子若是需要人伺候,初篁姐姐你再来喊我。”
初篁道:“好。”
夜幕逐渐降临,一弯新月斜斜地挂在天空,星星一闪一闪,泛着黄色的光。
风声簌簌,吹来观音竹的清香。
狸奴穿过小径,跑来找玉无瑕,它围着玉无瑕脚边转了两圈,见玉无瑕始终无甚反应,悻悻地跑回观音竹那边,找了个空地窝着,百无聊赖地“喵”了一声。
玉无瑕这才回神,循着声响望过去,浅浅一笑:“狸奴,你来了。”
狸奴两只鸳鸯瞳在月色下泛着奇异的光彩,深邃又幽秘,它抬起爪子,伸舌头舔着,替自己梳理毛发。
玉无瑕盯着它,许久,忽而生出作画的心情。
于是,他自个儿去里头搬了张案牍出来,燃了烛火,盘腿坐下,伏案提笔,在生宣纸上画下观音竹,以及狸奴。
作画的时候,他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好似小红杏终于从他脑海中跑出去了,叫他松了口气,有了喘息的功夫。
初篁在外间瞥见烛火亮光,走进来瞧,看见玉无瑕在作画,放轻脚步,想要上前伺候。
玉无瑕笔墨挥洒,一蹴而成,可画上内容却叫初篁大惊,她失声道:“公子,你……”
玉无瑕停下笔触,蓦然回神,画纸上,婆娑观音竹之下,委顿着一只白猫,一褐一蓝两只瞳仁,正是狸奴。
可是,画中还有一只精怪。
她伏地而跪,婵娟此豸,杏眸半睁,神态娇懒,正伸舌轻舔柔夷,脑袋上比人多生了两只猫耳朵,身后多长了一根尾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淫艳悱恻之气。
初篁问:“这是什么?”
玉无瑕抿了一下唇,哑声道:“《山猫精怪图》。”
初篁不敢问画中精怪是不是小红杏,只好保持缄默。
玉无瑕也不再开口解释。
一时间,竹室只听得见风声徐徐拂过的窸窣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