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及音用过早饭后就入宫,太成帝下朝后就在宣室殿里等着她,脸色并不十分好看,侍立在他身后的张朝恩悄悄朝谢及音摇了摇头。
太成帝宣她今日入宫,是为了裴七郎的事。
太成帝冷声训斥她道:“朕让姜女史到你府上去,是为了教你规矩,指点着你,免得你被诡计多端的男人骗了,做出什么有违礼法的事。可你不仅不听她劝谏,竟敢带着裴七郎到刑场去,若非当日监斩的是崔青云,朕看你能翻了天,将裴家人都当场免罪放了!简直荒唐!”
谢及音闻言慌忙跪拜,“父皇息怒!父皇真是冤枉儿臣了,那裴七郎一身世家公子的臭毛病,儿臣若不调教好他,让他明白尊卑,只怕日后用起来不得心思。”
太成帝道:“他敢违你的命,你着人打他便是,他若有几分硬骨头,早就一剑自戕了!”
“儿臣带他去刑场,一是想着震慑他一番,教他知道违逆本宫的下场。二是听说监斩官是本宫的驸马,这才故意带着裴七郎去气他……”谢及音抬眼偷偷觑太成帝,“不知驸马有没有来找父皇告儿臣的状?”
昨天崔缙料理完监斩的事情后匆匆入宫,确实在太成帝面前狠狠参了谢及音一本。崔缙说她恃威骄纵,扰乱刑场法纪,有损皇家天威,应该杀了裴望初,让嘉宁公主收心正道。
他说得义正言辞,可太成帝看他的态度,却非完全公而忘私,分明是被人冒犯狠了,颇有几分气急败坏的味道。
太成帝道:“驸马确实对你颇有微词,你们是正经夫妻,你莫要将他得罪狠了,更不愿同你好好过日子。至于那裴七郎……”
谢及音道:“儿臣已经狠狠教训他了。”
“哦?”太成帝似是不太相信。
前日姜女史回禀说嘉宁殿下待裴七郎极好,恨不能出则同行,入则同寝。太成帝不信她能罚得下手,觉得无非就是不痛不痒地训斥几句。
谢及音道:“儿臣已罚他在院中跪了一夜。”
太成帝双眉一挑,“朕记得昨夜可是下了大雨。”
“那又如何,”谢及音一副不甚在乎的态度,“只听说淹死的,没听说淋死的。”
说是喜欢,却又能下得去如此狠手。一时间,太成帝有点琢磨不透这个女儿了。
第13章 亲近
谢及音好不容易在太成帝面前周旋过去,临走之前,太成帝再次警告她不可纵容裴望初。她离开宣室殿后没有立即出宫,而是折身前往芳清宫观寻端静太妃。
端静太妃姓谢,是谢黼的妹妹,魏灵帝的夫人,年方二十六岁。谢家本是魏灵帝的外戚之一,谢黼取得皇位后,杀魏灵帝,封她为端静太妃,因见她一心求道,便在宫中设芳清宫观,端静太妃起居问道皆在宫观中,不常与外人往来。
谢及音走进芳清宫观时,见端静太妃正在院中磨朱砂,两个小宫女在旁盯着炼丹炉。谢及音摘了帷帽,叫了声“姑姑”,端静太妃这才看见她,放下了手里的金杵。
“我这儿不常来人,一来竟是稀客。你是及音吧,数年不见,快认不得了。”
谢及音走上前同她见礼,“我冒昧打搅,是听闻姑姑擅做五石散,所以想来讨一些。”
端静太妃闻言笑了笑,招呼炼丹炉旁掌扇的侍女道:“寿儿,去取两瓶五石散来。禄儿,你去给嘉宁公主泡盏清樨白露茶。”
待两个侍女都走了,端静太妃与谢及音走到八角亭中坐下,端静太妃端详着她说道:“我看嘉宁醉翁之意不在酒,眼下无人,你有话就说吧。”
“既然姑姑问,那我就直说了,”谢及音道,“我今日来拜访姑姑,想请姑姑帮忙在新没进宫的奴婢中寻个人。”
“什么人?”
“原河东裴氏裴衡之女,裴星罗。”
裴家的案子闹得很大,端静太妃微愣,推辞道:“我哪有这个本事?”
“我也是无人敢求,所以才求到了您这里,若您肯帮这个忙,”谢及音说道,“我也会在宫外帮您打听前太子的下落。”
端静太妃蓦然起身,警惕地审视着谢及音。
当年谢黼破城之日杀死了魏灵帝,但太子萧元度却在端静太妃的帮助下逃出了洛阳宫。谢端静是萧元度名义上的母妃,却是事实上的情人,他们的关系隐蔽到连魏灵帝都未曾察觉,谢及音一个远离洛阳宫的出嫁公主,又怎会……
端静太妃与先太子萧元度的事,是裴望初告诉谢及音的。见端静太妃这受惊的反应,十有八九是真的。
谢及音安抚她道:“姑姑别担心,你如今被软禁宫中,连身旁侍女都不可信,落魄至此,我有何必要来害你?我请姑姑帮忙,不过是礼尚往来,互相帮扶罢了。”
远远地,寿儿捧着两瓶五石散朝八角亭走来。端静太妃掌心出了一层冷汗,飞快地同谢及音道:“好,我答应你。”
她将装着五石散的玉瓶送给谢及音,面上又恢复了和颜悦色,细细叮嘱她道:“你从前未服过五石散,初次不可太多,止取三钱,以十二钱黄柏水煎服,服用后半个时辰再请人来服侍,是最畅快的。”
谢及音面色一红,“我记下了。”
端静太妃送她出门,“这两瓶吃不了多久,我最近在研究新方子,一个月后,你再来取。”
谢及音走后,宫女寿儿悄悄前往宣室殿,一字一句地学给太成帝听。
太成帝自以为了解了谢及音的性子,“朕这个女儿耽于欢色,没什么大志气,正经人家的女郎,谁会服食五石散,也不怕吃坏了身子……罢了,随她荒唐去吧,所幸朕还有阿姒,她是个乖巧懂事的。”
离宫回府的路上,谢及音让侍卫长岑墨悄悄往嵩明寺一趟,送信给嵩明寺的释行方丈。他与裴家有旧,谢及音请他夜里去趟乱坟坑,找到裴衡夫妇的头颅和身体,缝合成全尸,另寻一僻静地安葬。
没过几天,便有人发现裴衡夫妇的尸体不见了,此事传进了太成帝耳朵里。张朝恩说乱坟坑夜里常有野犬出没,许是被刨走了也说不定。他说的有道理,但太成帝心里还是有点怀疑,于是诏姜女史来问。
姜女史面陈太成帝道:“殿下自刑场归来那日,冲裴七郎发了好大的脾气,让他在雨中跪了通宵,又命其闭门思过,每日只给一碗米汤,说是要罚到他认错求饶为止。”
“嘉宁气性倒是不小,”太成帝说道,“这么说,倒不会是嘉宁收殓了裴衡夫妻,要去讨好裴七郎。”
他挥挥手让姜女史退下,姜女史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却见裴七郎又跪在了院子里。
姜女史向识玉打听,“这是又怎么了?”
识玉努努嘴,“还能是怎么,胳膊拧不过大腿,想通了呗,来给殿下赔礼道歉了。”
“殿下呢?”
“刚服了五石散,正在屋里歇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