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待诏 第32节(2 / 2)

鬓边待诏 木秋池 2572 字 6个月前

    姜昭跪得双腿发麻,许久不闻动静,以为佑宁公主睡着了,于是悄悄抬眼觑她,却见她怔怔望着炉烟,神情似失落,又似惘然。

    上元节那夜,裴望初被押入廷尉关押,由卫时通的亲信轮流看顾,不给他寻短见的机会。

    过了上元节,太成帝亲自来审问过他一次,问他裴家与前皇室究竟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瓜葛,问他上元节是不是想逃出洛阳投奔萧元度,问他愿不愿意替裴家承认,他谢黼才是大魏的天命之主。

    卫时通亲自掌刑,沾了盐水的蛇皮鞭子抽在裴望初身上,震得执鞭人手腕发麻。

    裴望初疼昏过去两回,被水泼醒后依旧一言不发,仿佛没有知觉,只有两臂突起的青筋尚能看出他正在遭受皮肉之苦。

    如此无聊的审问成果,若非他骨头极硬,便是真的一无所知了。可裴七郎的骨头硬吗?太成帝冷眼旁观着他狼狈受刑的样子,在心中嗤笑。

    他若是骨头硬,当初就不会给嘉宁做奴才,更不会迫于一下小小女官的威胁就与人苟合。

    “朕暂时不想杀你,朕已经杀过太多裴家人,真是没什么意思,”太成帝走到刑架前,漠然而残忍地对裴望初说道,“倘若裴衡泉下有知,就让他看看他的骨肉如何代他受罪,倘他泉下无知,那你更应该替他受着,将这笔不识好歹的账,一笔一笔算明白。”

    他转头交代卫时通,“受够了罪,就找个大夫给他看看,别让他死了。”

    太成帝离开廷尉,在他身后,默默疼到死去活来的裴望初轻轻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上元节之事,落得这个地步,已经是他算无遗漏、天尽人愿的结果。

    在望春楼撞上了崔缙,他比卫时通更愿相信与姜昭私会的蠢话;姜昭对姜皇后的忠诚令人叹服,愿老老实实陪他做戏,即使猜出了他的本意也不敢戳穿,宁肯和血吞牙,将愤怒咽回肚子里。

    如此险中求胜,才堪堪保住谢及音,而谢黼对他,依然疑心重重,不肯放过。

    裴谢两家注定是死局,谢黼早晚会动念杀了他,裴望初心里很清楚,他知道谢及音心里也很清楚。

    希望她这次不要再管他了……

    想起上元那夜跪于宣室殿中的谢及音、险些要开口乞留他的谢及音,裴望初心中一紧,那种无力感比鞭刑加身还要难受。

    此时的谢及音深居府中,正捏着一条鱼干喂猫。

    白猫阿狸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水只喝了一小口,它嗅了嗅谢及音手里的食物,又神情恹恹地将头扭到一边。

    一到深夜,它就从屋顶上跳下来,从窗户跳进东厢房,在裴望初的床上凄声哀嚎,吵得谢及音接连两天都没睡好。识玉说它可能是叫春,要去给它找只母猫,谢及音揉按着额头叹气道:“它是见不着裴七郎,心里难受害怕,不必管它,任它去吧。”

    养了两三个月的猫尚且如此,何况是人。识玉知道嘉宁公主虽面上不显,但心中忧虑,夜夜难寐,嘴上已经起了一圈水泡。

    第三天,郑君容突然前来拜见,谢及音正在喂阿狸吃煮烂的鱼糜,本不想见,却听识玉低声道:“说是为了裴七郎而来。”

    谢及音将盛鱼糜的碗交给婢女,“那让他去中堂等着。”

    郑君容一见着谢及音就撩袍跪下,谢及音打量着他双目微红,面有愁容,淡声道:“本宫竟不知郑郎君何时也与裴七郎感情这么深了。”

    “奴与裴七郎本是旧识,曾同为天授宫弟子,”有求于人,郑君容不敢隐瞒,恭声回道,“如今师兄有难,还请殿下相救。”

    谢及音听说过天授宫,其门徒遍及庙堂江湖,大魏高门世族更是对其推崇备至。

    “这么说,你因骆夫人有孕而求本宫庇佑是假,来本宫府中寻裴七郎是真?”

    郑君容坦然承认,“是。”

    “你们一个两个都心系裴七郎,倒不知这公主府,是本宫的公主府,还是裴七郎的公主府。”

    郑君容面红耳赤,向谢及音行了三个叩首礼,求她原谅自己的欺瞒,并发誓道:“只要能救师兄,我愿从此当牛做马,侍奉殿下左右,以弥补往昔罪过。”

    谢及音不想让他当牛做马,论想救裴望初的心,谢及音不比他弱。只是她的心是热的,血是凉的,她不能轻举妄动,踏错一步,否则她和裴望初都会栽进去。

    她不想辜负巽之辛苦周折,将她保下的一片心意。

    她垂视着郑君容,问道:“今上身边有一位深蒙恩遇的天授宫天师,你可认识他?”

    “认识。”

    “他是你什么人?”

    郑君容道:“那位宗陵天师乃天授宫八大天师之首,我才疏学浅,不敢攀附,但他曾是裴师兄的授道恩师。”

    谢及音抓住了最关键的词:“曾经?”

    郑君容解释道:“是曾经……师兄十五岁离开天授宫时,与他断绝了师徒情谊。”

    天授宫自称授道于天,既出世又入世,十分神秘。宗陵天师极得太成帝宠信,朝中世家也争相与之交游,然而他与裴望初曾为师徒一事,却没什么人知道。

    郑君容求谢及音入宫去见宗陵天师,请他出面救裴七郎一命。

    “且不说一个道士的话能在父皇那里占多少分量,论及情面,你好歹是天授宫弟子,为何不亲自入宫去求?”谢及音打量着郑君容,缓缓说道,“若因入宫不方便,本宫可以送你一程。”

    郑君容道:“此事恐怕只有殿下您才能做成。”

    谢及音不解,“本宫与天授宫素无交集,这又是为何?”

    “因为此事并非是宗陵天师不想救师兄,不是他不认这个徒弟,而是师兄离经叛道,不想认宗陵天师这个师父。”

    天授宫里藏着许多秘密,等级森严,郑君容不过一介道官,并不十分清楚祭酒、天师之间的事。裴望初自逐出天授宫一事还是他自己告诉郑君容的,郑君容连问带猜,大概知道与裴家有关。

    可如今裴家已经死了,是恩是孽俱已偿清,师兄不该再淹留红尘,自我放逐。

    郑君容缓声解释道:“依照师兄的本事,可以悄无声息离开公主府,他是为殿下您才走上了今天这条不归路。他自己弃玉捐珠,不求活路,旁人纵想救他、能救他也无可奈何,如今唯有殿下您能说动他,眼下他唯一不会拒绝的人,就是您。”

    “所以你觉得,请宗陵天师出面这件事,只能由本宫去做?”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