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及音靠在肩舆上垂视卫时通,“皇后相邀也要拦阻,不知卫三郎何时封了太监大总管?”
她要去椒房宫,卫三郎自然拦不了也不能拦,可谁知她进了这道门,到底是往椒房宫去,还是往太成帝修道的德阳宫去?
思来想去,卫时通恨恨地指着崔缙对谢及音道:“殿下可以入宫,但崔驸马不可以,免得扰了陛下清修。”
崔缙不肯,谢及音以目光阻住他,对卫三郎点点头,“便依卫三郎。”
谢及音的肩辇入了宫,杨皇后派了身边的一等女官来接应她,此女官在宫中颇有威严,成功呵退守在德阳宫里的宫人,将谢及音送进了德阳宫。
太成帝不临朝以后,就从宣室殿搬到了德阳宫里来住,德阳宫里青烟袅袅,殿堂中间摆放着一只炼丹用的九鼎青炉。恰逢宗陵天师不在,谢及音走进这光线昏暗、空无一人的宫室里,听见了自垂帷后传来的绵长□□声。
太成帝正缩在一张圈椅里,鬓发散乱,目光无神地望着炼丹炉,嘴里念念有词。他抬头看见谢及音,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然后渐渐清醒。
“你是……嘉宁啊……”
谢及音望着他,轻声问道:“这便是父皇想修的道吗?”
“道……道……”太成帝伸手指着丹炉,苦笑道,“一元之气流六虚……六虚凝成……金丹药……”
他对服金丹求长生已经执着到了近乎疯癫的状态,这金丹令他痛不欲生,然而打破他对金丹的幻想,却让他比死还难受。
谢及音叹了口气,问他:“宗陵天师对您好吗?”
“天师来了?!”太成帝一惊,眼中露出恐惧,在殿中扫视一圈,“他在哪里?他想害朕!他……他想夺朕的虎符,朕的玉玺,朕的皇位……”
谢及音心中一惊,“您把虎符和玉玺给他了?”
太成帝摇头道:“没有,朕没给他,他说会拿长生丹药来换……他没有长生丹药,朕要自己炼……”
谢及音走到他面前蹲下,看着他的眼睛问道:“父皇,虎符和玉玺在哪里?”
“你问这个做什么,你也想要吗?”太成帝疑惑地看着谢及音。
他没有如她料想中那样暴怒,他在这张圈椅里坐了太久,已经失去了暴怒的能力。
“是,女儿想要,”谢及音小心翼翼地说道,“大魏马上要乱了,虎符不出,无以调兵保护洛阳。”
太成帝默然想了片刻,散漫的目光凝在她身上,抓住了她的手,“嘉宁,你扶朕起来。”
谢及音将他从圈椅上搀扶起来,发现他的腿抖得很厉害,竟然无法独自站起。太成帝指了指书案旁边的多宝格,谢及音搀着他,一步一步地朝那边挪。
“朕当然知道外面乱了……没有人靠得住,所有人都想要这虎符和玉玺,他们早晚都会找到,朕护不了多久,与其给那些乱臣贼子,不如给朕的女儿……”
多宝格上摆着一个玉碗,左旋三圈,露出一个暗格,虎符与玉玺俱在此。太成帝将这两样东西捧出来,交给谢及音。
他说道:“朕顾不了这世道了,朕要去炼金丹,求长生。你答应朕,拿了这两样东西,要保护好阿姒。太子你不必管,卫氏会管……”
“是。”谢及音小心接过玉玺和虎符,藏进广袖里,这两样东西沉甸甸地把她的袖子往下坠。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问太成帝:“张朝恩呢?他为何不在您身边侍奉?”
“他?”太成帝哼了一声,“他的主意也大着呢……你别问了,赶紧走吧,朕要去看着丹炉了。”
谢及音又将他扶回圈椅上,听他望着丹炉念念有词,“鎏金铸丹元气精,求长生者得长生……走吧,宗陵天师想要玉玺,朕偏不给他,他害朕,朕也不让他得逞……走吧,走吧……”
谢及音深深望了太成帝一眼,转身朝外走去。她走到识玉身边,飞快将玉玺和虎符塞给她。
“识玉,如今本宫只能信你,你听好,”谢及音将她拉近,低声对她道,“本宫乘肩辇先出宫,你后出宫,带这两样东西到公主府藏好,别被任何人知道,记住了吗?”
识玉先是一愣,而后郑重点头道:“记住了。”
“万事小心。”
“是。”
谢及音叮嘱了识玉几句,乘坐肩辇出宫。她和椒房宫的女官一离开,就有内侍去找宗陵天师报信。
崔缙在门外等得焦急,眼见着就要卫时通起冲突,终于等到谢及音从宫里出来。二人正要离开,卫时通突然喊住了她。
“殿下袖子里藏着什么,怎么瞧着如此沉重?”
崔缙闻言挡在谢及音面前,手中长剑亮出三寸白刃,对卫时通道:“这是大魏公主,把你的嘴巴放干净些!”
谢及音笑了笑,“父皇赏我两块砚台,也要给卫三郎过目么?”
卫时通道:“若真是砚台,瞧一眼又何妨。”
“不是砚台,还能是什么?”谢及音当真从袖中掏出两块崭新的徽砚,上面的梅花纹路十分雅致。这是她离开德阳宫时顺手拿的,果然吸引住了卫三郎的目光,以至于他没有发觉,谢及音的随侍中少了一人。
原来虚惊一场。卫时通抬手一揖,放他们走,“冒犯殿下了,职责所在,请勿责怪。”
崔缙护送谢及音离开洛阳宫,离开一段路程后,崔缙迫不及待地问谢及音:“殿下可拿到了虎符?”
谢及音脸上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刚刚不是说了吗,父皇只赏了本宫两块砚台。虎符这么重要的东西,不是本宫开口要,父皇就愿意给的。”
崔缙一噎,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难道他真的甘心被那道士伙同卫家害死?”
谢及音不言,面露愁容,叹了口气。
肩舆走得慢,行至雀华街时,忽闻身后人喊马嘶,卫时通与宗陵天师带着一队人马赶了过来,将谢及音与崔缙团团围住。
宗陵天师神情微冷,对谢及音道:“殿下是不是从宫里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
谢及音冷笑,“本宫的父皇是大魏天子,本宫亦享有四海,何况两块砚台,‘不该拿’这三个字,从何谈起?”
“只是两块砚台吗?殿下若不肯自己交出来,就别怪我冒犯了。”宗陵天师手中的拂尘一甩,“将嘉宁公主请下来,搜她的肩舆和身上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