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及音让宫人将梅花树下去年蠲的雪水挖出来泡茶,亲自斟了一盏递给他,“犹记多年以前,子昂曾说要请本宫扫雪烹茶,此事拖来拖去拖没了影儿,如今反倒是本宫请了你一回。”
往事最容易拉近距离,王瞻笑了笑,“岂止是一席茶,我还欠殿下一副画。”
从前想为她描一副画像,总也未得逞,如今更是不可能,也不合适。所以这话说出口他便后悔了,所幸谢及音并没有搭茬。
耳房有一面墙宽的支摘窗,听说外面雪停了,谢及音叫宫人把窗支起来,想要看一看外面的雪景。
识玉将貂绒披风重新给她披上,规劝道:“这才几天,怎么敢吹风,若是叫陛下知道了,奴婢倒要受责。再说开了窗,也不敢把小公主抱过来了。”
“她睡醒了吗?”
“刚醒,奶娘正抱着。”
谢及音吩咐道:“等会把她抱过来,认识一下王六郎。”
王瞻颇有几分受宠若惊,听闻要抱小公主,顿时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搁。
清麟公主人未到声先闻,隔着两间屋子都能听见她嘹亮的哭声。王瞻见过自家小侄刚出生一个月时的模样,有些惊讶地感慨道:“公主殿下声气很足。”
“有些太壮实了,闹得很。”谢及音抱着小公主哄了一会儿,待她熄了声,轻轻递给王瞻,“先让卿凰认识认识你,她认人很快。”
玉雪粉白的小公主,生了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睛,王瞻在她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水汪汪的,心中顿时一软。
他轻声说道:“公主殿下的长相,有七分都随了您,嘴唇生得像陛下。”
谢及音好奇,“这么小就能看出来么?”
王瞻道:“我擅丹青,会识人骨相,不会看错的。”
谢及音却闻言叹息,“这孩子越像我,以后的路就越难走。”
王瞻不解,“公主殿下是尊贵的皇长女,娘娘此话何意?”
炉上的铜壶冒着热气,滚水续在杯中,水雾氤氲升腾,湿润了眉眼。
清麟正试图伸手去抓王瞻的发冠,谢及音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茶,说道:“因为卿凰此后走的不是公主的路,这是我与巽之唯一的孩子,我想要她做大魏的储君。”
“什么?!”王瞻惊愕失色,“您想让公主做储君?”
谢及音笑了笑,连王瞻都是这副反应,世人的态度可想而知。
王瞻缓了几口气,问道:“莫非是您的身体……”
“伤了根本,不易有孕。”谢及音面不改色道。
他闻言蹙眉,“他是怎么照顾你的,怎么能搞成这样?”
“现在再说这些已没有意义,扶卿凰做储君,这是我们母女唯一的出路,巽之也同意这样做。”
谢及音抬手为王瞻斟茶,缓声道,“今日在偏殿里,我与王旬晖说的都是场面话,若想要王家长盛不衰,不仅要得帝王心,更要站对储君。我知道,这是条十分难走的路,但也正是如此,才显得你王家的辅助难能可贵,是不是?”
王瞻许久不言,心如窗外飞雪,时阴时晴,忽冷忽热,十分不是滋味。既为她的野心感到惊叹,又因她的筹谋感到失落。
原来今日与他兜了这么大圈子,并不是为叙旧。
第83章 倒蔡
午后天转阴, 王瞻出宫时,新扫净的宫道上又落了一层薄雪。
谢及音裹着厚厚的貂绒披风,站在显阳宫的丹墀上目送他远去, 眼见那挺拔的身影出了宫门,消失在层层红墙之外。
识玉塞给她一个手炉,见她面有怅然,开解她道:“王六郎一定能理解您作为母亲的苦心,他瞧着也很喜欢公主殿下。”
“他是真心喜欢卿凰, 但我却不敢凭借这点喜欢就视他为同盟, 他虽是君子,但我与七郎却要对他以利相诱。”
谢及音轻声叹息, 抬手去接落下的雪花, 雪花片片十分美丽,落在掌心却瞬间融化。
她问识玉:“卿凰睡下了吗?”
“还没有,刚哭够了,奶娘正在抱着喂奶。”
小公主哭起来能闹得整座显阳宫不得安宁, 仿佛要将在娘肚子里时未能折腾的那股劲一口气发泄干净。谢及音常被她吵得头疼, 要将折子搬到最尽头的偏殿去批阅,方能得几分清净。
她认命道:“能折腾也是好事, 最好是满朝文武都折腾不过她, 以后也能少受些气。”
识玉失笑,“她连您和陛下都不怕, 谁还能奈何得了她。”
黄内侍送上一封陈留郡来的密信,封题的字迹乃是裴望初的手笔,谢及音接过后拆开, 却见信中只有寥寥几句话:
“请皇后安,吾身已抵陈留, 心仍滞洛阳,愿天公作美,时序如常,明春将随雁信归卿旁。”
她将信纸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问黄内侍:“只有这个,没了?”
她心里牵挂陈留的情形,想知道他是否安全,事情是否顺利,身边有没有可用之人,谁要听他说这句不痛不痒,写来腻歪的酸话?
黄内侍的脸被风吹得有些僵,“下面送上来时就是这样……许是陛下另有高明?”
“这个混账东西。”谢及音气得骂了一句,将信纸一折,恨恨回屋去了。
什么另有高明,只是故意吊着她,好教她心里念他罢了!
陈留郡内风声日紧,明明是年末,却并无喜庆的氛围,人人脸上都是一派苦相。
蔡家的私兵在街上横冲直撞,嚷嚷着要抓南晋的细作,裴望初和郑君容知道,他们真正要找的是徐之游的线人。
他俩扮作堪舆道士混入陈留郡中,借堪舆风水的机会前往蔡家摸了个底,入夜,裴望初在灯下观览陈留郡的坊街图,点着蔡家所在的位置对郑君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