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敌国郡主后 第77节(1 / 2)

身为人父总有怜子之心, 是以他对昭贤皇后柳燕然所生的一双嫡子百般宠爱,地位远远凌驾于寻常皇子皇女之上,这并非是简单的嫡庶之分,而是父母爱子为之计深远的缘故。

    ——立嫡以长, 嫡长子为储乃是江山社稷平稳过度的至理,而太子贤德却先天体弱,正宜有一个自幼感情亲近的同胞弟弟安王为其在外征伐,兄弟二人同心,大晋国祚自然安定。

    至于庶出皇子,既然注定没有问鼎皇位的机会, 就不要给他们任何希望, 让他们生出不该有的念头来。将来封王立爵, 庸碌者锦衣玉食度日,有能者为嫡长兄分忧, 如此一来岂不美哉。

    不得不说,他的设想如果能顺利实行下去,确实能保证皇位平稳过渡。太子贤德而有容人雅量, 安王敬爱长兄有领兵之能, 其余皇子即使有贼心也没胆子跳出来,兄友弟恭其乐融融,正合了先帝的意愿。

    正当事情朝着他设想的方向发展时, 突然一切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嘉州柳氏满门覆灭。

    昭贤皇后病逝宫中。

    安王归京途中遇刺。

    太子一病薨逝东宫。

    短短几年间, 寄予厚望的名将死了, 荣辱与共的发妻死了,最受宠爱的嫡幼子死了,连着先帝自幼精心培养,为这万里江山选定的下一任继承人也死了。

    这种锥心刺骨的痛苦根本不是寻常人能承受的,但先帝必须要承受住。他不止是一个丧妻丧子的悲痛男人,还是肩负着大晋江山社稷的君王。

    对他打击最大的,是太子之死。

    这意味着储位空悬,朝野动荡。

    年迈的帝王高居九重御座之上,将自己的所有情绪藏在御座投下的阴影里,一双鹰隼般的利眼审慎地观察着每个儿孙。

    最终他选定了太子唯一的嫡子,年仅十三岁的太孙桓明悦。

    在他最终选定桓悦之前,皇子中已经爆发了一场又一场的争端。魏王相继战胜数个兄弟,其中甚至包括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吴王,最后又和太孙的东宫一党对上,其间结下了无数仇怨,已经到了解不开的地步了。

    他明白,一旦传位太孙和魏王之间的一个,另一个一定再也没有活下来的机会。

    但最终他还是选定了桓悦,这意味着他亲手将魏王推上了死路。

    思及此处,病榻上帝王那双渐渐浑浊的眼底,终于泛起了些许伤痛。

    人到了年老时,往往容易变得更加心软。即使先帝对魏王这个儿子并无太多垂爱,也依旧不忍看他去死,但先帝一句话也没有替魏王说,反而嘱咐桓悦:“魏王狼子野心,不可轻纵之。”

    殿柱之后,起居郎奋笔疾书,记下皇帝的每一句话。

    先帝明白,倘若桓悦没有杀魏王,以魏王的秉性,必然图谋来日。届时掀起动乱,大晋经不住接二连三的动荡,不要说南北一统的夙愿,就连这北方七州也未必能稳稳守住。

    所以,他留给桓悦的,关于魏王的最后一句嘱咐,是要桓悦杀了他。

    ——反正魏王一定要死,皇太孙以侄杀叔或许会留下恶名,但天子赐死亲生儿子却天然占据大义。

    先帝不介意替桓悦扫平障碍。

    桓悦叩首应是。

    先帝沉沉地喘出一口断断续续的气。

    他的目光移动,落在了明湘身上。他目光慈爱而复杂地看着这个最为宠爱的孙女,半晌抬起手,似欲轻抚明湘的发顶。然而他已经没有力气了,手抬到一半就沉沉垂落下去。

    明湘膝行上前,双手握住先帝的手。

    先帝望着她,慈爱道:“皇祖父照看不了你啦。”

    明湘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能在先帝面前替桓悦百般周旋,正是因为依仗着先帝对她的宠爱。如果说在桓悦和魏王眼里,先帝像君王更甚于像祖父和父亲,那么对于明湘来说,先帝则是一个真正的慈爱祖父。

    那一瞬间,巨大的歉疚和悲痛铺天盖地涌上心头,明湘泪如雨下,只是摇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别哭了,别哭了。”

    先帝的手微微收紧,似乎想用力攥紧明湘的手:“湘平,你一向聪慧。”先帝的目光落在了明湘的面上,他的声音虚弱,仿佛一盏随时会熄灭的烛火,“咳咳咳,慧极必伤,朕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他的目光迟钝地游离到桓悦面上:“你皇姐为了你,做了许多事,将来你绝不能亏欠她。”

    先帝一手握住明湘的手,另一只手吃力的抬起,桓悦膝行上前,扶住先帝那只在空中颤抖的手:“你们两个,是嫡亲的骨血,衡思,你尚有外家,湘平却什么都没有了,她今生若无子嗣,就只有你一人能依靠了。”

    先帝这样说,是因为他曾经想要将明湘嫁出去,远远避开京城中的夺位风波。

    然而明湘抵死不愿,她一旦嫁出去了,不但东宫痛失一条臂膀,而且她之前种种筹谋全都付诸东流。于是明湘和桓悦一合计,桓悦出面找来太医私下嘱咐,明湘转头跪在先帝面前说自己身体不好,恐不利子嗣,此生夙愿便是侍奉皇祖父左右,再不愿意考虑婚事。

    明湘先天不足,先帝是知道的。从小到大,为了替明湘调养,内库中的奇珍异宝不知花了多少,太医也确实说过明湘身体孱弱,子嗣艰难。

    即使是先帝,对此也无可奈何——明湘嫁的低了固然好拿捏,可这样一来,对方多半配不上明湘;倘若将明湘嫁入世代勋贵的人家,先帝满意,但郡马一家却未必满意——不管什么人家,嫡子都是顶顶要紧的,没有嫡出长子,难道要堂堂的皇室郡主,坐视夫婿后院妻妾成群吗?

    大晋尚公主者,不得纳妾。因为公主是君,驸马是臣,能尚公主者已经是邀天之幸,借此青云,再想效仿寻常官宦三妻四妾,就是将公主的脸面放在地上踩了。

    明湘虽然不是公主,但先帝对她的宠爱比宫中皇女更胜。因此先帝忙碌朝政之余,还要替这个宠爱的孙女忧心婚事。在他眼中,明湘的婚事可以暂时搁置,但终究还是要嫁人的。

    没有子嗣的正妻,哪怕是郡主也要受人非议。先帝自知大限将至,不能长久替明湘撑腰,那么她将来能依靠的,就只有未来的新君了。

    桓悦猝然抬首望向明湘。

    但他的目光只是短暂地在明湘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旋即深深叩首:“皇祖父的教诲,孙儿绝不敢忘,来日必定倾尽全力回报皇姐今日之恩,孙儿的子嗣便是皇姐的子嗣,只要孙儿还活着,绝不会令皇姐受半点委屈。”

    得到桓悦这一番斩钉截铁的保证,先帝终于放下心来。

    他再也匀不出第三只手去拉跪在不远处的盛仪郡主了,只能咳嗽着,艰难道:“妙仪……”

    盛仪郡主眼泪汪汪:“外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