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着急么?”(2 / 2)

    女帝不由想起来,他哥哥最后一次同她告别,在书房温存后刚好遇到沉相急奏,也是这样慌慌张张套着外衫,脸上涨得通红,几乎是跌跌撞撞跑到屏风后面。一边动作还没忘了抱怨:“沉大人怎么现在来啊!”

    她也没想到,那就是最后一次。

    “臣侍参见陛下。”少年衣襟还松散着,慌忙跪下行礼。

    “起来吧。”女帝的语气似乎是有些无奈,“是朕不好,没有提前同你说一声。”崇光看着女帝有些歉意的笑,一时怔在那里。女帝伸出手来,替他打上衣带结,整理了衣襟碎发。女子的手指相较侍童的纤长许多,凉凉的,柔软地扫过脖颈,轻轻落在衣襟上。

    他看到女帝身后的女官欲言又止,看到画戟停在半空中的手,看到竹帘上漂浮的灰尘,看到女帝松松挽着的发髻上略有些不服贴的碎发,看到她衣领下露出的一段颈子。

    他听到她轻笑道:“都十九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语气熟稔得像是在同一个积年的老友说话,还带着点温柔的宠溺。

    原来这就是二哥的心上人。

    崇光立刻清明起来,却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木木地回话,“臣侍怎能劳动陛下做这些事,臣侍自己来就好。”

    少年应该是看出来了。女帝的动作顿了一下,从前他也总提到这个幼弟,说是乖巧聪明的,没想到……这么像。女帝没让自己失态,旋即恢复了平和淡漠的神情:“无妨。”

    半晌无言。

    待衣衫理好了,女帝才携了崇光往主位上坐,叫女官拿出一封折子来:“你父亲怎么突然要致仕呢,朕还想留他几年的。”

    原来陛下突然造访是为了父亲的事。

    崇光一时有些莫名的惆怅。

    “回陛下,父亲年事已高,掌定远军有些力不从心,便想回家颐养天年了。”少年恭敬地低了头,只看着炕桌上女帝的手。刚才那只手才替自己理过衣襟,有微凉的温度,细腻柔滑的肌肤,上面还有修得圆润整齐的粉色指甲盖。

    少年又轻轻看向了别处。

    “你们家可没有人能接手定远军了。”女帝笑道,“梁国公的爵位是老赵将军挣下来的,如今他再致仕你们家就只有文官了。”

    女帝仍旧是温和地看着他,不动声色。

    崇光觑着女帝的神色,有些慌乱起来。昔日里二哥从没说过女帝难以捉摸喜怒无常,只说她待他有多好,多宽厚,他还当长辈们危言耸听只是为了让二哥改变心意。如今看来,只不过是二哥看到的从来只有片刻前那个温柔可亲的陛下罢了。

    “想来父亲有他的考量,臣侍不敢妄言尊长。”崇光小心翼翼地回起话来,少年大约是有些惧意,连语气也犹疑起来。

    过了片刻,女帝才笑道:“兵家事宜自然是应该问你父亲的。那么你呢,没想过进定远军么。”

    “回陛下,臣侍家中母亲祖母偏疼,只叫臣侍读书。”

    是因为二哥早逝的缘故。二哥死后,祖母同母亲以死相逼,定要父亲发誓不让自己进定远军,于是这一身武艺也只能练来强身健体了。只是这种缘故却不能向女帝明言,恐惹了圣人雷霆。

    不过女帝大概已经猜到了。她苦笑了一下,道:“在宫里也是好的,朕护着你周全。”

    夏日里气闷,此时又是正午时刻,便是殿中奉了冰山也暑热难耐,兼之窗外蝉鸣渐响,咿咿呀呀地教人心烦意乱。

    宓秀宫离御花园远,不过是西北角一个偏僻宫殿,便是院落都要小些,此刻女帝不由的后悔起来——东西六宫明明空那么多,其实不该把他放在这里的。

    他哥哥知道了会怎么想呢。

    其实说到底,一开始就不该心里一软留他在宫里,只是一切已定,不好再转圜了。

    “陛下厚爱。”少年的眼亮晶晶的,盛满了碎玉散珠一般,灿若星辰,“臣侍愧不敢当。”他有着赵家一脉相承的剑眉星目,轮廓分明的俊朗,便是笑起来的时候也有几分深邃,与少年气混在一起,便是耀眼夺目的春闺梦中人。

    女帝心头一颤,再开口时声音已低了几分:“不过是寻常事,何必如此。”

    赵崇光实在很像他的二哥。

    尚不知愁的年纪,星辰一般璀璨的容色,还有几分肆意潇洒的利落与鲜艳,这样好的少年……

    让女帝不由得退缩。

    女帝没留在宓秀宫用午膳就急急忙忙离了出来,回了栖梧宫便叫了长安:“你去梁国公府召赵殷入宫,就说朕有事相商。”

    不想再看见他了。

    “喂。”一只手拍上女帝的肩膀,“那个不是赵竟宁,醒醒。”

    “……我知道。你、你让我冷静一会。”女帝难得很没有仪态地瘫坐在椅子上,任由裙子随意散开,露出内里的膝裤,“我就是,有点难过。”

    法兰切斯卡弯腰坐到女帝身边,“现在是章定十九年了,该放下了。”亲卫在怀里摸了摸,总算摸出一块皱皱巴巴的帕子,“擦擦脸。”他把脸转到一边,“妆花了。”

    女帝接过帕子按了按妆粉,轻声道:“我在宓秀宫的时候,忽然就想放赵崇光出宫了。”

    金发的亲卫翘起二郎腿:“然后呢?”

    “要用什么名头呢……”女帝的头往后拗过去,“赵殷为了儿子入宫都递折子准备辞官了……他为人谨慎,晓得明哲保身,我其实应该高兴的……”

    “但是你想到赵竟宁你脑子就不清醒了?”法兰切斯卡轻轻翻了个白眼,“景漱瑶,人都死了快十年了……其实我就不懂为什么你要把赵崇光收进来。”

    “这就是我要见赵殷的原因了。”女帝坐起来,理了理裙摆发髻,叫了长宁摆膳,全看不出先刻的颓败之色,“他从前是我的副将,他先父是教我骑射兵法的恩师,我和他也算从小认识,他不是要卖儿子的人,不如叫来说清楚。”

    明霞宫内,侍童扇着冰山,尽力散出些凉意。

    “陛下当真头一个就去了宓秀宫?”林户琦歪在贵妃榻上,拣了一粒水晶葡萄,“赵崇光出身最高,陛下去看他也是应当的。更何况他们家还有个死了的宣平侯。”年轻的少使公子冷笑一声,“以陛下当年发落崔家那绝情样子,只怕最头疼的还是我们崔大公子,咱们就坐在宫中就行了。”

    “郎君惯来神机妙算,奴都听郎君的。”侍童递来帕子替林户琦净手,“依奴看,郎君容色不在沉、赵两位公子之下,将来必是要得宠的。”

    这侍童是林户琦的陪嫁,生得身娇体软,肤白发乌,极是秀美的长相,还是入宫前林家夫人亲自挑选了陪来的。夫人算盘打得精,这么一个长得最好的庶长子,正是要送给陛下才好,配个出挑的侍童,要么得宠带着林家一飞冲天,要么失宠不用在跟前晃得人心烦,要么叫这个侍童分了宠,把他握在手心里。

    年轻的少使眯了眯眼睛,他生了一双含情目,顾盼间便是数不尽的风情,又再配了一对远山长眉,柔柔袅袅,本就很有几分娇软的媚态,这一眯眼更是媚意横生,看得人心起波澜,难以平复。

    “容色?”他仿佛听了什么笑话,“只盼陛下看得上我这张脸吧,宫里貌美的男人多如牛毛,要抓住陛下的心可不仅是脸面上这点活啊。”

    就像他那个貌美的娘亲,年老色衰后便不明不白死在后宅里,父亲看都没看过一眼。

    少使正想着如何不动声色让女帝注意到他,便听得宫人来报,说是东配殿的李常侍拜访。他和李清风住同一宫,却偏生明霞宫没有主位,他们又都没有封君位,只好两人一个在东配殿一个在西配殿,对门而居。

    “让他稍待,我更衣了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