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和你成婚的。”(1 / 2)

待回了宫中,上阳宫里又是一番叫人伺候洗沐更衣了,便各自捂在被子里躺着。大皇子自陪着三妹去了,留着二妹和她的侧君黏糊。

    “先生今天留在我殿里吧,宫门都下钥了。”皇女扯了他的袖摆道,“便睡在我榻上。”

    “臣终究是外男,即便夜宿宫中也不该与殿下共处一室,殿下别任性。”青年拉开皇女的手,见皇女蔫蔫地盯着自己看,一双杏眼里盈盈蓄了些水光,一时又心软了下来,轻声道,“臣就在外面碧纱橱呢,不会离殿下太远的。”

    到底没有完婚,他的小殿下不顾及男女大防,他身为师长,总该多顾及些许。

    更何况……他还正当年纪,若要同心心念念的小殿下睡在一处,怕会惊扰到她。

    但皇女仍旧望着他,也不言语,就只是望着他。

    终究是败给了她。冯玉京只得叹了口气,又坐回床沿道,“臣再陪殿下说说话可好?”

    她这才见好收了,拖着软衾窝去书生怀里,“好,先生等我睡下再走。”

    她的先生是不曾习过武的,身子软得很,清瘦的一支,竹子似的,挺拔颀长,立起来时也总是直直的,就是颇为单薄,偏生他总穿白衣,看着就显得格外轻,像是即刻便要羽化登仙一般。

    “殿下今日缘何去那等地方呢?”他一下一下地抚摸皇女的背脊,温声诱导起来。他初为师长时候她才八岁,一早便是如此哄她。只是到了如今还是改不了这习惯,她现下都是豆蔻年华的大姑娘了。

    幸好有一道婚约在,可以包容下这等逾矩的亲密。

    “同阿兄一道饮酒听曲罢了,红绡院都是姐姐妹妹,先生也知道我做不了什么。”

    玉京无奈地叹了口气,“殿下是天家女,在那种地方难免坏了名节。更何况去那处寻欢作乐的男子能有几个是好相与的?万一殿下被轻薄了可怎么好?幸而蝶若姑娘明事理知大局,若今日这般胡闹,又还落了水,对殿下身子也不好。”

    “我知道啦……”皇女在先生怀里动了动,却绝口不提以后再不去了之类的话。

    玉京晓得她没打算就此罢休,才不作什么承诺,也实在拿她没法子,只好接着道,“现下正是议储的时候,三位殿下都要成年了,此时被御史参上一本,陛下在百官面前也难说话。”

    “我知道先生想说什么,但是先生,我不想做什么太子……阿兄就很好,阿琦也是很好的。”

    “殿下,大殿下醉心风月,风流轻佻,多为直臣不喜;三殿下体弱多病,性子又温婉柔顺,本就难堪大任;只有您与四殿下还有些声望,您是孝敬凤君长女,中宫元后嫡出,而四殿下年纪太小……”他没说完,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皇四子是前些年女皇高龄遇喜产下的幼子,依档记在宫里卢少君名下,名作“润珩”的。女皇产子时年已四十有七,生产危急,以防万一还迎立了继后陈氏主持宫中事。产前女皇特召宣三省近臣入宫托孤,立下诏书传位皇二女,所幸有惊无险,终究是平安产下幼子。

    只是从此后宫中三足鼎立,继后陈氏、贵君谢氏、世君卢氏各为一派。陈皇后以君后之尊拉拢先皇后三子;谢贵君在宫中经营多年,手下掌握了不少年轻侍君,又曾有抚养皇二女情分,与三女养父刘少君亦颇亲近;卢若得了幼子后晋位世君,他年方弱冠,又出身涿水卢氏,正是盛宠不断的时候,加上自拥幼子,也拉拔了不少观望的朝臣君侍,一时人心浮动,后宫时有不宁。

    至于孝敬凤君的三个皇子女……坐山观虎斗,壁上观之,待几败俱伤而已。究竟他们年纪都已经大了,过几年都要出宫开府,届时女皇立嗣,还不是在他们三个里转来转去。左右兄妹三个关系亲密,也并不甚在意是谁登上大宝。若老四和卢氏乖,他们三个也愿意辅佐一二;若不乖,实在危及性命……除了老四就是。

    “我知道,现在被参私德有瑕,是给卢世君机会……”皇女懒懒地抱着书生的臂膀,“涿水卢氏自从有了四弟一直削尖了脑袋想爬到太子的位置上,卢世君在宫里都快压过陈凤君了。”

    其实她都知道。她和阿兄陪着母皇议事时都在一边旁听,现在一些折子还会给他们两个批阅。前朝后宫里那些事情她并非全然不闻不问。

    只是不太想做这个太子而已。她也好,阿兄也好,大约都存了点丢开不做,日后辅佐三妹的心思。左右女皇没有明着立储,一切都还未尘埃落定。

    “卢世君年纪轻,四弟更是年幼,若母皇出什么意外,便是子少而父壮,怕有后苑祸国,也怕他们上位第一个要除的就是我们三个……先生,我知道,可我实在觉得疲于应付……我也没有想过要做皇帝……”

    就像父后一般,也不想做君后罢了。

    西配殿阿琦的住所已经熄了烛火,只她这边还亮着暖阁的灯。宫里的夜静得很,连虫鸣都没几声。

    冯玉京自然是头回宿在宫里,此时也知道不该再逗留闺阁寝殿了,却耐不住小殿下不松手,只蔫蔫地缠在身上,没办法,还是温声同她叙话,“三位殿下交好,又同为先凤君所出,兄妹友爱,本是好事,只是如今有了四殿下,难免有人生出些心思来。殿下通透,臣不便再多言。”

    行经的腹痛如同绞刑,一下一下地在下腹绞紧了,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知道的……先生,”皇女撑着身子站起来,“我送送先生去外间歇了吧……今日胡言乱语了些,先生别放在心上。”她轻轻笑一笑,佯作不在意的样子,赤着脚便要送了玉京出门去。

    他一定会心软。

    果不其然,见她这副模样,书生一下又舍不得起来,抬起手来却又停住,最后只抚了抚皇女的发髻。她已十分高挑了,早不是当初可以让他摸发顶的身量。

    “殿下早些休息,臣就在外面呢。”

    国朝女皇治世,加之自太祖皇帝起重用女臣,是以女子风气开放,女子初潮在有女孩的人家里乃是一件宣告成年的大喜事,更不说皇家了。

    虽然隔天御史台就连上了数十道参皇嗣同世子流连烟花之地的折子,以至于四人各被责罚,终究两位公主成年,女皇还是叫了礼部同宫正司挑了日子举行皇女们的及笄礼。待笄礼过了,皇二女便要迎冯玉京为侧君,届时还会一同立嗣。

    只不过现下刚被参了一本,德行有亏,颇有些直臣诤臣上书请立皇四子。

    “老四才四岁,看不出人品德行来,来日再出此事,卿家也要请废?”女皇不轻不重地合上盖碗,“更何况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论嫡论长都该立老大的,改了老二不也是为了众卿家认为老大风流轻佻难负重任?卿家究竟是为何要借故动摇国本?”

    女皇颇为不悦,当头就要扣下一顶谋权篡位的帽子来。她如今已过了天命之年,月事渐稀,眼见着是极难再有子嗣了,便是寿数也不小,随时都有殡天的可能。这群文臣争着拥立幼子,实在难说存了什么心思。

    喊得最凶的这位是鸿胪寺卿徐静希。老儒一个,倒还真没什么心思,论起来他幼女徐有贞还是皇二女的伴读,实在也不是支持皇四子的料。此时被女皇扣下罪名来赶忙跪下大呼“不敢”。不过敢不敢的也全看女皇一念之间,若真要发作,他也只能受着。

    “既是不敢,徐卿,你却说说为何频频劝朕改立啊?”

    “三位殿下流连烟花,德行有亏,到底不适合储君之位!”

    “那便是请立老四了?”女皇敲了敲桌案,“卿家熟读周礼,天下岂有嫡出子女在世而立庶出的?”

    皇长子同皇二女两个被议论的当事人就站在一边旁听随侍,虽然是说前日里流连烟花,两人却神色自若,毫无窘迫之态,反倒是此时皇二女拱了拱手站出来,道,“儿臣身为天家女,流连烟花之地德行有亏,自知不配为国之本。徐大人言四弟身份贵重,卢世君亦是高门出身,少俊儿郎,正当盛年,儿臣自愿为佐。”

    明着是说自己德不配位,实际却是在点卢世君父壮子少,又是世族高门出身,威胁皇权。明里暗里却偏不说请立老四,只说愿意辅佐……女皇不禁微笑,还算可以。

    只可惜徐静希是个老实人,听了知道皇女意思,却想不出什么驳辞,被皇长子抢了先,笑眯眯道,“四弟生产前,母皇已下诏立二妹为储,如今不过是补全仪礼罢了,礼不成实在是名不正,怕引了祸患来,还请母皇早日为二妹行了及笄礼,也好让二妹正式入主东宫。”经他一托,又变成了催促完礼的话头来。这个儿子喜欢把人带进沟里,倒比女儿更擅长谋夺人心。

    兄妹两个才十来岁,倒也学会一唱一和了。女皇转念一想,她自己也是十七岁登基,老二虽还嫩着,老大却已经到了年纪了。

    “静希,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臣……臣无话可说,陛下金口玉言,二殿下已为储君,难以更改。只是如今德行有亏,应当朝请罪,请按律罚。”

    按律,朝廷命官流连烟花,若无他罪,当罚俸三月,禁考成一载。三位殿下哪有什么任命,故而也只能罚俸罢了。

    “瑶儿,顼儿,你们也听见了,三月罚俸是逃不了的。”

    “儿臣叩谢圣恩。”

    这边好容易陪着议事完了,却是到了经筵日讲的时候。中间没个休息,偏生冯玉京近日在教她理各地的钱粮赋税,借了户部积年的账目,一笔一笔地核算,还有些子商货流通的东西。下午赵准也是教兵家诡道、奇门遁甲。都是些最复杂最难理的玩意儿。这两个人都是一丝不苟地教,自然也要阿瑶一丝不苟地学,一点马虎都打不得。

    他们两人还都是皇储独有的老师。她那几个伴读也不必学这许多,晨间高南星徐有贞还跟着看看赋税流通,午后赵殷陪着她一起仰天长啸,像景泓碧那般宗室,更是根本不必受苦,就去外间同别的夫子学经义策论,君子六艺就可以了。

    明明学堂外都会哄着的,到讲课时候就一丝情面也无了。今日不核完通泰二十一年江宁道的赋税大约是不会放人午膳去的。皇女认了命,只在一旁一条一条地计,忽而问了一句,“先生,通泰二十一年江宁道赋税为何如此奇怪?”一旁的高南星还没算到这里,也凑过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