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琳琅 第1节(2 / 2)

云山琳琅 绿药 2015 字 6个月前

    这是施云琳第一次见到雪。细小银粟纷纷扬扬,坠进火焰里霎时消融,可雪瓣还是前赴后继地奔赴燃烧的火焰,不惧消亡。

    她抱膝坐在火堆旁,望着跳跃的火苗,过往金殿中欢声笑语的繁华缓缓浮现在眼前,再一幕幕如灰如烟地黯然消散。

    冷冽的寒风和飘扬的碎雪提醒着她,如今足下是异国土地,而他们一行已经弃京逃亡了许久。跟随至此的百姓,不足三百人,已是全部子民。

    施云琳抬头,凝神望着南边的方向许久,凉风吹起她鬓间碎发一下又一下拂过她的脸颊。夜色浓黑如深渊,终究是吐不出她想见的那道人影。

    父皇前两日就说大皇兄凶多吉少。

    刚逃出京城时,大皇兄率着残军抵抗追兵,给他们拖延逃跑的时间。若大皇兄还活着早就追过来了。一日日一夜夜的空等,慢慢让施云琳明白再也等不回大皇兄了。正如等不回其他几位战亡的皇兄。

    自此,她失去了最后一个哥哥。

    分别前一日,大皇兄认真告诉她,等逃到了安全的地方,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与她说。

    现在,施云琳永远都不会知道大皇兄要与她说的事情是什么了。

    想起离别那日,大皇兄提刀而立的背影,施云琳眼睛顿时一湿。她赶忙偏过脸去吸一口凉风,把即将涌上来的泪强压下去。这小半年,遭遇太多死别,施云琳也曾哭过恨过惧过,可慢慢懂了眼泪的百无一用。

    凉风带来远处的几处呜咽,在这个寒冷的雪夜,逃到这里的湘国残民不约而同悲泣着,奠死去的亲友,惧不明的前路。

    施云琳听着或远或近的悲泣,勉强忍泪。

    一阵响动让施云琳回头,看见弟弟施璟披着夜色跌跌撞撞往这边奔来。

    “阿璟?”施云琳觉察出弟弟情绪不对。

    施璟奔过来,蹲在施云琳面前,死死握住她的手。他说:“阿姐,我带你逃吧!”

    他含泪的眼睛紧张盯着施云琳,好似生怕姐姐下一刻就消失不见了。他腾出一只手指着远处,慌声:“我们逃到山里去!我们躲起来不让鲁国人找到!我能保护你!”

    施云琳顺着施璟的手望过去,群山在夜色里只有一团团轮廓,黑压压的令人喘不过气。

    “阿姐,你怎么可以去和亲?怎么能让一个姑娘家去和亲来换其他人的苟延残喘!亓国老皇帝比咱们爷爷年纪都大!亓国太子不仅是个凶残荒淫记仇的人,又格外憎恨我们湘国人。不管是嫁给他们中的哪一个都不好,都不好!”施璟拼命摇头。

    跳跃的火光映红了他的脸,也照出了他满脸的泪。

    幼弟的爱护之意让施云琳心头一暖。她多日来第一次展出笑颜,闪烁着湿泽的眸子浮出清柔的笑,显出几分凄美来。

    施云琳曾有五个哥哥和四个姐姐,她向来是兄弟姐妹中最受宠的小公主。而如今兄长和姐姐们都不在了,她变成最大的孩子。

    她微笑着反握住弟弟的手,认真道:“阿璟,你想保护姐姐不想姐姐去和亲,想要不管身后这些子民带着姐姐逃,那么你我、父皇母后,还有跟随我们逃到这里来的子民,就要像过去这段时日那般继续逃命,一直逃到我们被擒杀那一日。而若我们都死了,那些战亡的人便是枉死。”

    施璟眼前立刻浮现无数死去的人生前的笑脸。他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了。他双腿一软跪在姐姐面前,将脸埋在姐姐的膝上痛哭着。

    他嚎啕的恸哭又引得远处的子民跟着悲戚。

    “阿璟,姐姐知道你年纪还小。可是太子和其他几位兄长都战死了,你是日后的储君。为君者民为重。既然承了子民爱戴和信任,就要担起为君的重担。国破之际,为民而死义不容辞。万万不可再说弃民逃走这样的话。”

    施璟哭得绝望。揪夫子胡子和斗蛐蛐的情景仿佛还在昨日,今日就已国破家亡被迫承担山峦一样沉的重担,肩上疼啊。

    施云琳轻拍着弟弟的肩安慰:“阿璟不哭。别怕,置之死地而后生,只要人还活着一切尚有变数。姐姐等着阿璟长大,等着阿璟和父皇东山再起复国灭鲁,再接姐姐回家!”

    施云琳微笑着,眉眼间的温柔好似真的看见了畅想的美好未来。明明是安慰和鼓励弟弟的话,却也在她自己心里悄悄生了根。

    身后的一声长叹,让施云琳赶忙回头。

    “父皇。”施云琳松开施璟的手,站起身来,解释:“阿璟关心则乱一时失言,我知他品性,知那些话并非他的本意。”

    施云琳知道因为母妃的死,弟弟不如其他几位皇兄得父皇喜欢,她担心弟弟一时胡言更让父皇不快。

    施彦同看了施璟一眼,又将目光凝在施云琳身上,久久不言。

    湘国四季不甚分明,更没有这样冷的冬。如今来了亓国,施云琳纵使裹着厚袄也觉得冷,再瞧父皇衣衫单薄,赶忙说:“外面风寒透骨,一会儿这雪可能就下大了。父皇,我们进帐吧。”

    施彦同尚未开口,便听见了马蹄声,脸色微变。

    施云琳也习惯性地紧张起来,下意识将弟弟拉到身后,蹙眉望向声响处。辨了辨,听出马蹄声不是从南边追来的,知道不是鲁国的追兵,施云琳这才松了口气。

    不是鲁国人,那就是亓国人了。

    “进帐去。”施彦同对儿女丢下这一句吩咐,便往前去迎过来的马队。

    施云琳不放心,仍旧立在原地遥望着父皇单薄的身影和赵将军一起往山下去。

    他们今晚暂歇的地方是一处很矮的半山腰。此刻,过来的一队人马正停在山下。

    樊业名懒洋洋坐在马背上,等着亡国的旧皇帝过来接受审问。他奉命出京,路过此地,恰巧遇到了投亓而来的湘国残众。兴致来了,他打算过来“问候”一下。

    毕竟让曾经的九五之尊对自己点头哈腰,确实能勾出心底不可名状的爽意来。

    湘国亡徒一路往亓国逃,亓国早就知道了。只是宫里头的态度模棱两可,引得下面的臣子揣摩。

    按理说,湘国几乎已经不存在了,如今无利可图,更何况前两年亓与湘有过冲突,亓国这个时候应该不会伸出援手。但是灭了湘的鲁国,偏偏又是亓国的死敌。谁也不知道宫里头会不会为了给鲁国找不自在故意帮湘国皇帝一把。

    看着湘国皇帝走近,樊业名伸了伸脖子抬了抬下巴,再清清嗓,扬声:“下方何人呐,深更半夜于此地聚集?”

    施彦同道:“湘国皇帝,来见亓国皇帝。”

    没见到一个或谄媚或狼狈的皇帝,樊业名有些不满意,他撩了撩眼皮,“呦呵”一声,道:“原来是湘国皇帝,本将还以为是哪里的地痞匪寇,差点派兵把人通通抓进大牢去。”

    立在施彦同身后的赵将军寒着脸往前迈出一步,施彦同看了他一眼,阻止他。

    “哦,湘国皇帝。”樊业名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故意咬重“皇帝”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