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吧。
许恒听得出神,再说不出任何责怪的话语。
这是天意弄人。
宋知遇言简意赅,可即便是挑挑拣拣地说完,也已经是正午。
浇完了花,他无事可做,坐在阳台的沙发上,偏头看着窗外的阳光,太阳灿烂得要命,和他们第一次结束时一样。
“你打算就这样下去吗?”许恒没有说那个“错”字,因为这无法说究竟是谁的错。
宋知遇修长的手指搭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打,似是不解,似是疑惑:“许恒,如果是你,已经到了这一步,你会怎么做呢?”
宋知遇有自己做事的方式,他总是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最恰当的,这样的问题,他从来没有问过许恒。
许恒也确实被问住了。
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做呢?
毫无头绪,谁碰到这样的事情都会毫无头绪吧。
舍弃伦理道德,不去看更为遥远的未来和以后,只着眼当下,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将错就错,这也是宋知遇这半年来选择的做法。
明明是最不能理解的事情,许恒现在却理解了宋知遇。
良久的沉默以后,宋知遇疲惫地闭上眼,日光洒在他身上,他的脸色像半年前躺在病床上时一样的苍白脆弱。
许恒作为一个局外人,都忍不住想说,算了,就这样吧。
可宋知遇却在此时开口:“我准备把来寻送走。”
许恒扎扎实实地愣了下,没听懂他是什么意思:“送走?送到哪里去?”
“法国。”宋知遇说。
许恒错愕:“半年前她就没能走成,现在你们都已经……你还能狠下心送走她吗?”
宋知遇睁开眼,他神色认真:“来寻必须离开,国内不安全。”
许恒脑子里绕了个弯才反应过来。对,前不久来寻才经历过绑架事件,李芮那个疯女人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情。敌在暗我在明,防不胜防,宋知遇不会拿来寻的安危来冒险。
她确实应该离开。
而这也误打误撞成为了纠正错误的好机会。
“我已经让王诚着手去办手续了,年后就走。狠不狠得下心,都得送走她。”
“你问过来寻吗?她愿意走吗?”
“没有。”宋知遇苦笑,“怎么问?”
他都能想象到她的反应。
她会用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看着他,含着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然后失落又悲伤的说:“宋知遇,你又一次抛弃我了。”
她的眼睛会哭,嘴巴却会笑,“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我会离开的。”
这样的画面光是想一想,还没有实际发生,宋知遇就感受到了窒息。
提前告诉她,最后这段温存的时光都将不复存在。所以,不如不说不问,在最后时刻快刀斩乱麻。
他像是回到了半年前最挣扎的那段时间:“我原本想着,事已至此,错就错了吧。只要她高兴,其他的我也都可以不在乎,所有的过错罪恶都由我来承担。可现在,我没有办法将错就错下去。她才十八岁,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宋知遇对许恒说着,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也许分开一段时间,她会看得更明白究竟什么是感情,什么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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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女儿对爸爸的爱。”沉来寻平静无比地说,“我很清楚自己对他是什么感情,从我知道什么是爱的时候,我就明白了这一点。”
她看着很久没再说话的乔尚青,轻声道:“尚青哥,对不起,我已经不是你小时候认识的那个涟涟了。你喜欢的,或许只是记忆里的那个我。”
乔尚青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炯亮,竟还一如当初。
“沉来寻,你让宋知遇不要否决你的感情,那么请你,也不要否决我的感情。”他抿着唇,嘴角泄露出倔强,“我比你还大一岁,我也很清楚我的喜欢是什么样的。”
沉来寻愣愣地看着他。
他的确如同笔直的乔木,向阳而生,明亮似火。
大男孩心思单纯,连喜欢都是纯粹而简单的。
“我最后再问一次。”他说,“涟涟,你真的想清楚了?”
“嗯。”
“不后悔吗?”
“不。”
“他对你好吗?”
“好。”
“你是开心的吗?现在的生活是你想要吗?”
“是。”
乔尚青僵硬地扯了个笑容:“既然如此,我也不矫情了。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
沉来寻眼眶有些湿润:“谢谢。”
乔尚青无力地撑在栏杆上,安静片刻,突然愤愤地拍了一下栏杆,吓了来寻一跳。
他咬着牙:“如果宋知遇对你不好,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沉来寻再次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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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2月初,沉来寻放了寒假,宋知遇亲自开车去接他。
那天又飘起了雪。
宋知遇坐在车里,看着校门附近的学生,都是鲜活年轻的面孔。
直到看到熟悉的身影,穿着白色的长款羽绒服,大红的围巾裹住了半张脸,长发束起,随着她轻快的步伐在脑后一晃一晃。
宋知遇收敛所有的情绪,只露出最温和平静的表情,开门下车,雪花立刻顺着风飘进他的衣领。
他撑开了伞。
女孩儿身边是她提到过的赵子萱,身后两个男孩,宋知遇也见过,方绪和乔尚青。四个孩子的气氛欢乐融洽,来寻没怎么说话,却微微笑着,轻松又自在。
这才是沉来寻应该有的生活。
宋知遇静静地看着,并没有出声叫她。反倒是赵子萱先看到的他,拍了拍沉来寻,来寻看过来,眼眸立刻亮了起来,笑着冲他挥手。
宋知遇也对她笑。
沉来寻匆匆和同伴告别,小跑着来到他的伞下,隔得近了,他还能看到她眼睫上残留的雪花。
身后,乔尚青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宋知遇抬眼和他对视,那个俊朗的男孩立马就移开了视线,扭头就走。
沉来寻仰头看着他,眼眸流转,突然笑着用法语说:“这位先生,听说你找我?”
宋知遇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眼前的人身上。
微微一愣,回想起遥远的从前,神色复杂地用中文接道:“沉来寻,初次见面,我叫宋知遇。”
下着雪,她来到他的伞下。
确实和五年前的那一幕十分相似。
沉来寻说:“其实,不是初次见面。”
宋知遇:“?”
她眨了眨眼,笑得狡黠:“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吧。”
宋知遇没再深究,心思全在另一件事情上。
上了车,开出去许久,他才说:“你回国这么多年了,法语倒是没丢。”
“大概是因为小时候话多一些。”沉来寻笑,“又或者,是我比较有语言天赋?我英语学的也不错。”
宋知遇揉了揉她的头:“嗯,涟涟很聪明。”
沉来寻没提乔尚青已经知晓他们的关系,宋知遇也没提许恒。
两人都默契十足的、心照不宣的,隐瞒着。
离除夕还剩两周不到的时间,以往越到年关,宋知遇是越忙碌的,可今年却时常在家。
沉来寻还诧异地问过:“你今年怎么这么清闲?”
那时宋知遇正搂着她靠在沙发上看电影,闻言刮了刮她的鼻子,不咸不淡地说:“怎么,不想看到我?”
沉来寻便故意地从他怀里钻出来,笑道:“是啊,忍了好几天了。”
话音刚落就被他抓着脚腕拽了回来,没过多久客厅里就传来她猫咪般的轻哼和肌肤拍打的声音,起先还听得出来有点耐心,后面就变得又快又重起来。
两周的时间匆匆而过,等到除夕的那晚,宋知遇买了些小烟花,沉来寻玩得很开心。
许恒的电话打来时,宋知遇正在和沉来寻一起点火。
他擦燃打火机,点燃引线和沉来寻一起跑开。烟花店老板没有骗人,确实是能喷出爱心的形状。她惊奇地转头看他,小鹿一样的眼睛在烟火照映下格外明亮清澈,绽放出大大的笑容。
被她感染,他也笑起来,心里是许久未有过的轻松愉悦。
“Meet,除夕快乐。”许恒说。
宋知遇声音带笑:“除夕快乐。”
沉来寻闻声转过头看他,他指了指手机。
“对了,周遥给你打电话了吗,上周她给我发了请柬,说是要结婚了。”
“嗯,她通知我了。”宋知遇没说周遥是专程亲自来邀请的他,否则许恒又要愤愤不平地计较一番。
“到时候一块儿去呗。”
“可以啊。”
“你干嘛呢,听起来心情还不错。”
宋知遇说:“没什么,在陪来寻放烟花。”
对面好半天没说话。
“那你们俩玩儿吧,我就不打扰了,帮我给小……给沉来寻带句新年快乐。”
听懂了他隐晦的提醒和暗示,宋知遇笑意收敛了一些,“嗯”了声,挂了电话。
沉来寻凑过来问:“出什么事儿了吗?”
“没有。”宋知遇牵起她的手,用大手包裹着给她取暖,“许恒祝你新年快乐。”
沉来寻说:“只说了新年快乐,没有红包?”
以往每一年许恒都会送给她一个大红包。
宋知遇笑道:“小财迷。”
沉来寻这段时间心情一直都好得不行,俏皮话张口就来:“那谁叫他不结婚不生小孩呢?他有孩子的话,我给他小孩儿红包都行。”
宋知遇揉搓着她的手,笑着没说话。
一旁的烟花燃烧殆尽,前一秒还是绚丽的光彩,下一秒就落入了单调的灰白。
宋知遇问:“还玩儿吗?”
她摇头。
“进去吧,外面冷。”雪一直没停。
她又摇头:“我不想进去。”
这对话颇为熟悉,一年前的除夕前夜,他也是这样捧着她的手,站在林家外的廊檐下。
显然两人都想起来了这一幕。
沉来寻突然问:“你那时,在想什么?”
她问得没头没脑,宋知遇却明白,回忆了一下,说:“在想你戴的围巾,并不是我送给你的那条。”
沉来寻安静片刻说:“现在是了。”
“是。”他看着埋在红色围巾里精致美丽的小脸,“现在是了。”
“那,你后来突然放开了我的手。”她问,“又是为什么?”
宋知遇摩挲着她手背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眸看她,眼中流淌过深沉的情感,视线从她脸上往下扫。
他当时在想,她的皮肤白得像糯米糍,唇膏是水蜜桃味的,哪里都是又细又小又软。
那时想到这些,他惊慌失措地松开了手。
这一次,他却将她握得更紧,揽住她的腰搂进怀里,吻落在她的唇畔。
“因为,在想一些不该想的事情。”
沉来寻踮脚搂住了他的脖子。
雪落无声,他们檐下安静地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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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两人睡到中午才起。
吃过中饭没多久,宋知遇就接了一通电话,说公司有些小事需要处理。
可这一去就是一下午都没回来。
做好了晚饭,沉来寻窝在阳台的吊椅里,回复同学发来的新年祝贺,等宋知遇回家。
她在微信上给许恒拜了年,花言巧语地说了一堆好话,如愿以偿地讨来了一个大大的红包。
而后翻着通讯录,看着那些少得可怜的联系人。
从前在枫泊,过年时还能跟着外婆去街坊邻居家拜拜年,走动走动,讨点冰糖果子吃,现如今除了同学和朋友,似乎并没有可以拜年的对象了。
她的视线最后落在王诚的名字上。
王诚在工作上是宋知遇下属,生活中却把他当弟弟对待。爱屋及乌,对来寻也是极好,她回来的这些年里,每年都能收到王诚的红包,由宋知遇转交给她,今年也不例外。
和往年一样,沉来寻给王诚打了电话,忙音没响几声就被接起。
“王叔,祝您新年快乐。”
王诚的声音带了笑意:“谢谢小来寻,也祝你新年快乐。”
沉来寻想起早上宋知遇给她的红包,笑说:“王叔今年给的红包怎么这么厚?我吓了一大跳,在想是不是我爸爸给您涨工资了。”
王诚笑起来,说:“工资倒是没涨,只是想着你这一次去法国,可能要好几年才能回来,就提前把这几年的红包先预付了。”
一通话让来寻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她脑子都有点空白,没有反应过来王诚在说什么。
“……法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