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瞒着宋知遇商量了一番后,决定周遥留下来照看宋知遇,万宜和Timo各自带着小朋友先回家,许恒则独自一人坐上了前往法国马赛的飞机。
他上一次来是陪宋知遇看沉来寻,这一次同样还是为了沉来寻,境况却全然不同。
下飞机后他才给沉来寻打电话,等待忙音的那数秒,许恒不由得忐忑紧张起来。
电话接通,略显陌生的女声响起:“许叔叔?”
许恒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沉来寻的声音,他刻意换了轻松的语气:“来寻,好久不见。”
沉来寻顿了顿:“好久不见,叔叔有什么事情吗?”
许恒拿出一早就想好的托词:“也没什么,就是我这两天刚好在法国出差,明天有空想来看看你,你方便吗?”
沉来寻那边静默片刻,才说:“那就明天晚上吧,我请叔叔吃晚饭。”
许恒应了下来,两人约好了时间地点,明晚七点,就在这附近。
挂了电话后,许恒又给周遥打了电话过去。
“他现在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订了后天回去的机票。”周遥说,“你走后没多久他就醒了,听说我为了照顾他留下来,就非得回去,骂了一顿才安分。”
许恒失笑:“吹吧你就,你敢骂他?”
周遥哼哼两声:“你已经到了?见到人了没?”
“还没有。”许恒说,“和她约了明晚吃晚饭。”
许恒感叹:“几年不见,光听声音都觉得变化很大。”
周遥说:“再怎么变,她也都是宋知遇的亲生女儿。”
……
日出日落又一轮后,许恒在天黑下来时出了门,沿途灯火阑珊、热闹非凡,曾经熟悉的街道上遍布着陌生的店铺。
他按照沉来寻发过来的定位,找到了约定好的餐厅。
窗边的座位上已经坐了一个女人。棕色大衣,头发低束在脑后,额角的几缕发丝因她低头的动作而滑落,显得清冷又温婉。
许恒驻足静静看了两秒,才敢确定这是沉来寻。
他想起了九年前的某一天,下着暴雨,他跟着宋知遇去便利店接沉来寻。那时她也是坐在窗边,捧着一杯热饮,不知道在玻璃上画着什么。
一晃就过去了九年。
他如同九年前那样,走过去敲了敲玻璃窗。可沉来寻没有像那时一样笑得灿烂,而只是微微勾动唇角,那甚至称不上一个笑容。
许恒心里突然有点没底了。
沉来寻早已不是当初白糯米般的小姑娘。五官精致、气质成熟,眉眼之间稚气尽褪,唯有那股子清冷还在,却因不苟言笑而越发显得疏离淡漠,难以接近。
许恒做了些心理建设才推门而入,在她对面坐下。
沉来寻率开的口,声音比电话里听起来还要低沉冷淡些,不再细细软软。
“叔叔度假结束了?”
许恒:“嗯。”
他打量着她:“真没说错,女大十八变……刚刚差点没认出来你。”
沉来寻说:“叔叔倒是没怎么变。”
许恒笑而不语。
“您来得实在突然,否则,应该好好招待您的。”
她一口一个“您”,礼貌且尊重,却将距离一点点拉远。
“本来是过来办事的,比预想中的要顺利,就空了一天出来。”
沉来寻也没有多问:“这家店我来过几次,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但味道还不错。”
许恒说:“能得到沉大厨的认可,我倒是有点期待了。”
沉来寻浅浅地笑了笑,询问过许恒有没有忌口后,就叫来了服务员点餐。
许恒默默看着沉来寻语言流畅地和服务员交流,想着若当初宋知遇没有将她接回国,她就这样留在法国,虽然没有父母在身边,可是有小姨、有朋友,她聪慧伶俐,将来也会事业有成、家庭美满,每一天都活在快乐和幸福之中吧。
他又动摇了,应该告诉她宋知遇的情况吗?应该劝她回国吗?她似乎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过得也还算不错,这样重新打乱她的人生,是正确的吗?
终归还是回到这个问题:究竟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呢?
出神之际,沉来寻突然叫了他一声。
“叔叔。”
许恒回神:“怎么了?”
她指了指餐桌上许恒的手机:“好像有消息进来,一直在震动。”
许恒划开一看,是周遥的微信,连续发了好几条。
【周遥:见到来寻了吗?她怎么样?】
【周遥:你别再纠结那些应不应该、对不对的事情了。再说了,我们把她叫回来,也不是为了让他俩旧情复燃的,对吧?】
【周遥:抛开一切,作为女儿,她难道不应该了解一下自己父亲的情况吗?】
许恒沉默地看完了消息,将手机息屏,而后抬眸,望向沉来寻。
周遥说得对。
抛开所有杂乱的因素,他们至少还是父女,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
服务员陆续将菜品端上桌,许恒收敛心神,和沉来寻边吃边聊。
“现在在哪里工作呢?”
“科什医院。”
“当医生很辛苦吧。”
“是挺忙的。”
“你今年下半年就26了吧?”
“嗯。”
“有男朋友了吗?”
沉来寻停了刀叉,开口,却不是回答而是反问:“叔叔,您现在怎么这么八卦了?”
许恒:“……”
他有些尴尬道:“关心你嘛这不是。”
沉来寻:“说起这个,我还没有见过您女儿,她今年多大了?”
“五岁了。”
“我看到过朋友圈的照片,很可爱。”沉来寻面露遗憾,“只是太不巧了,您结婚的时候我刚好在准备考试,清清的周岁宴又碰上了一台重要手术,实在是没空回去。”
聊到清清,许恒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就被转移。
之后的聊天便一直是这样。他总是会在无意之间被沉来寻带到另一个话题上去,看似是他主动开的口,实际却是沉来寻在掌握话语权。
一餐饭快吃完,许恒才发现他压根没问出来沉来寻任何实质性的信息,反倒是让她从自己这里套了不少话去。
许恒打起了些精神,放下餐具,问:“以后就准备一直留在这边吗?”
沉来寻说:“还不确定。”
“你都多长时间没回去了?”
“六七年了吧。”沉来寻歪头想了想,笑,“时间过得挺快的,没觉得自己走了这么久。”
许恒无言,国内的那个人可能从来不会觉得日子过得快吧,每一天都是难熬的。
“你该回去,看看你爸爸。”
“好,等有空了就回去。”
这毫不掩饰的敷衍让许恒欲言又止好几次。
沉来寻平静地等了一会,问:“叔叔想说什么?”
许恒思忖片刻,决定不再拐弯抹角:“你爸爸的状况不太好。”
说完他又觉得“不太好”的程度太低,更正道:“不,他的状态非常差。”
沉来寻的表情松怔了一瞬,很快恢复正常,语气平静无波:“我每年都会让他把体检报告发给我,报告显示,他的身体很健康。”
许恒愣住,没想到她会如此淡定。
当年宋知遇胃穿孔晕倒,她急得双眼通红,住院期间也是无微不至地照顾,宋知遇咳嗽一下、皱皱眉,她就紧张得不行,非得叫医生来看了才放心。
而现在,却像是在听一个毫不相关的人的事。
许恒语气放重了些,以此来表明事情的严重性:“比起生理问题,他的心理问题更大。”
沉来寻回答却更加让他震惊:“这样吗……那他应该去看心理医生,我是内分泌科的医生。”
许恒不敢相信她竟然会说出这么冷漠无情的话来,真的急了,连名带姓地叫了她,声量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很多:“沉来寻!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完才发现自己的语气有些重,周围的人都投递来好奇的目光。许恒刚想为自己的失态抱歉,沉来寻开了口,丝毫没有被他的情绪所影响,四平八稳地反问:“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我……”许恒语滞。
沉来寻耐心地等他回答。
许恒长长地叹气:“我希望你能回国一趟。”
“回国?”她露出思索的表情,“让我带他去看心理医生?”
许恒当然不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