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来寻笑出了声。
这是宋知遇晦涩的童年中难得的几抹暖色,但终究是杯水车薪,即便此时讲述给沉来寻的是快乐的片段,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段荒唐又迷茫又的过往。
他很早之前就不再去触碰这段记忆,如今沉来寻问起了,所以即便伴随着不愉快的回忆,他依旧愿意告诉她。
沉来寻认真地翻看着相册,未经整理,她得一张一张看过去,一张一张去辨认这里面是否有宋知遇的身影。
每一次看到他,她翻动相册的手就会停下,宋知遇则会告诉她,这是什么时候拍的,又是为什么拍的,有些照片他能立刻答出,有些却是连他都不记得,得回忆许久。
一页一页从她指尖翻过,照片里的宋知遇也一点一点长大,身长逐渐拔高、眉眼逐渐深沉。
她很享受这个过程,这让她感觉,她拥有了更完整的宋知遇。
同时她也很遗憾——
“你30岁以前的人生,都没有我。”她微微叹气,“如果我比你大,或者是同你一般大就好了。”
宋知遇听着她略显孩子气的话,揉乱她的长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那可不行,我小时候性格差,你不喜欢怎么办?”
沉来寻愈发好奇了:“能有多差?”
宋知遇笑而不语。
最后一张照片,也是相册里唯一一张彩色的照片。
沉来寻愣住。
那是一个黄昏,落日透过窗户斜斜打在木质的地板上,白衣的少年斜躺在单人沙发里沉睡,一条长腿挂了出去半荡在空中,余晖将他笼罩,他那时发色散发着金色的光芒。这本该是惬意的场面,但他脸上写满疲惫。
照片是没有温度的,可沉来寻感受到了日光的暖,和少年身上的冷。
若不是他那过于显眼的短发,她几乎要以为,这张照片里的人是十五六岁时的自己。
“什么时候拍的?”沉来寻怔怔问。
这一次宋知遇的回答不似之前干脆,他停顿了许久,没有出声。
她扭头看去,在他眼里看到了迷惑和惊讶。
原来他也不知道。
沉来寻将照片从相册中抽出,走到了客厅,对着照片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找到了拍摄时的角度。
“在这里。”她指了指客厅左侧窗前的单人沙发,它还在原来的位置,甚至从窗外洒进来的日光都是当年的角度。
宋知遇神色怔然地将照片翻转,背后右下角有一行数字:18:40/10/25/2002。
沉来寻喃喃道:“2002年10月25日......”
宋知遇声音有些飘忽:“是你出生那天。”
“嗯?我是26号出生的——”话未说完便停住。
中国和法国有八个小时的时差,拍摄这张照片时,中国已经是26号的凌晨。
宋知遇年少的痕迹止于这一天,沉来寻的人生却在这一天开始。
他们已经翻阅了很久的照片,夕阳西下,日落余晖。时隔二十八年,又是一个黄昏。无数个春秋变化日月更迭,夕阳却似乎没有改变,也永远不会改变。
沉来寻摩挲着照片中他的睡颜,问:“宋知遇,你相信命运吗?”
宋知遇沉静地望着她。
沉来寻是相信的。
从她的出生,到她和宋知遇的相识相爱,再到手上这张照片,一切的一切都告诉他,宋知遇对于她而言,是命中注定的人。她很早就认清了这一点,所以即便有悖于道德伦理,也问心无愧。
宋知遇将她的碎发挂到耳后,她这些年又将头发续了起来,发梢微蜷,藤蔓一样蜿蜒在身后,少了十几岁时清纯无害,多了些知性温婉。他轻柔地蹭了蹭她的侧脸,笑意温和:“如果是命运让我们在一起,那我倒是挺愿意信一信。”
沉来寻将照片按在他胸口,佯怒:“油嘴滑舌,用这招骗了多少小姑娘了?”
在感情经历着回事儿上,宋知遇必然比沉来寻丰富得多,虽说沉来寻从没有问过,也都是过去式了,但是说不介意当然是不可能的,夏瑾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宋知遇拿过照片,顺势将她的手握住,摩挲着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哄着她:“小姑娘没有,小狐狸倒是骗了一只。”
这几年宋知遇已经将沉来寻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哄人这件事依旧不擅长,但是哄沉来寻这件事可以说是炉火纯青。
果然沉来寻闻言就笑了,狡黠得确实像只小狐狸,“那你是什么,老狐狸?”
他将照片拿起来,放在她脸颊边进行比照,视线描摹过她的眉眼,的确和照片里的少年有七八分相似。
沉来寻看到他的动作,十分配合地对照着照片里的角度,坐进了单人沙发里,煞有其事地挂了一条腿出去,歪了头闭上眼,笑着问:“像吗?”
宋知遇目光沉沉,一言不发。
在她疑惑地睁开眼时,他俯身吻上她的嘴唇,贴着她的唇角,说:“像。”
他都快忘记了他年少时究竟是何模样,这张照片让他模糊地回忆起,原来那时他是这样的,原来他也喜欢躺在吊椅里、睡在夕阳中,原来他也是一点不爱笑也不爱说话的。
原来他们比他想象中更像。
也是。
毕竟,她是他的女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