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适逢恨透她这样瞻前顾后,你不和他离婚,他会拉着你一起磕一起死!共情瘾君子,那才是真正的滥情!
这个档口,你不如想想,怎样把女儿接过来,才是正经。
之后的事,都是开颜视角知道的了。
“开颜,我时常在后悔,当初和你爸离婚对还是不对?”
“也许我就那样两不相干地陪着他,他或许就不会死。”
撑伞遗落在雨幕里的人,游神许久,终究回来了,“我何尝不是陪着他呢,姑姑何尝不是知道的呢。他依旧那样死得静悄悄的。死在我的酣梦里。”
“开颜……”
“我们都在,依旧是一样的结果。他那个书房,谁进得去?即便是神,也只渡自渡者。”而不是自堕者。父亲他比任何人都懂这个道理。
“颜颜……”
“我一直当他神明一样的人。也谢谢你,这么多年没有告诉我真相。原来,他写得那篇《春日戒》,他才是那个小尼姑。”
曲开颜连说了几句话,姜秧穗都听不到她进气的声音,直直出气,愣愣地,又是在这样蹊跷的地方。姜秧穗丢掉手里的伞,去掐她虎口,也拍她后背,“颜颜,你先喘口气,你别吓我。”
即便这样,曲开颜依旧撇开了母亲的手。她孤独疏离地过了这么多年,今天她不是来和谁握手言和的。
仅仅,她想移开她心里的山。
比如那个拥抱。确确实实,即便他们豁免、正义了,但在十岁开颜的眼里,依旧是无比恫吓的。
即便母亲口里的丈夫是那样薄情偏执的,可是,曲开颜眼里的父亲却是沾着神格光明的。
她想试着问问母亲,她们这两厢视角能不能试着抵消掉。
因为她只能做到不继续爱与恨他们为止。
良久,她终究把这样的话,宣之于口了。
姜秧穗听清女儿的话,目光垂落,有一刻像极了菩萨低眉般地美。“原来,这才是你今天愿意见我,问我,听我的原因。”
开颜惭愧极了。
“你放心。你爸爸的事,我要说早说了,我会带到棺材里去。陈适逢也不敢。我可以拿我的性命担保。”姜秧穗说这一句的时候,潸然泪下。
因为她终究认清了一个事实,颜颜始终更爱父亲多一点。因为他拿死终止了他的罪与过。
终究,她的软弱或者隐忍是对的。
开颜的目光别得更远去了,只留孤落落的话在她们之间,“我今天穿这套裙子来,也是想告诉你,这是你唯一一件很直白很利落且独一无二指定送给我的礼物。就是给开颜的,不牵三挂四任何人。”
“妈,我要的是这种母爱。你明白吗?”
事实就是,从他们分割婚姻家庭那一刻起,开颜注定是个破碎的人了。
即便爸爸不死,她也不会和母亲多亲密的关系了。主要责任在她,她这些年清清楚楚推开了母亲。
当然,或许爸爸不死,她也不会多爱爸爸了。
因为总有一天,他会和别的女人好或者结婚。开颜也会看到他那样破败不堪的一面,他再不是万千读者推崇的曲同,他是个放任自己,消弭自己,一蹶不振的瘾君子。
开颜说着,从包里翻出了那只金里刻着她生辰八字的虾须镯,告诉她这其中的关巧还是周乘既发现的。“我也知道,你其实是寄希望我哪天发现是你送给我的。”
这里头藏着的巧思出自《红楼梦》,且这巧思终究还是源于她和父亲一起研学红楼的机缘,姜秧穗自比是开颜的槛外人了。
那么,既然她已经厘清父亲的面目,今后她们就不必依托他再作任何沟通的桥梁。
开颜说这个镯子嵌刻的祝福也没意义了。
“退给你,却不是还给你。也许哪天你再送我一件像这件中古裙意义的礼物,我还是会收的。”
“至于爸爸那头,这些天我想过了,他那篇遗稿我打算交给佟老师,稿费细项充作慈善吧。他已经故去这么多年了,剩下的我也不会继续同意授权他任何再版版权了。直到他所有的版权进入公版期。如果那时候,还有人记得他,认可他的造诣的话。”
“妈,这是我能做的,对你们,对自己,最不自私地交代了。”
姜秧穗含泪接过那只虾须镯,当着开颜的面,把镯子扔向了山下。
金子保值纯真,然而却像女人心一样是软的。她投出去,一点细响都没有。落落无声。
公墓山顶,有两条下山的台阶路。一南一北。
姜秧穗从南路折返,司机没等陈太太走下来几步,就迎上来接了,告知,陈总在山下等着您呢。
北路台阶处,曲开颜撑着伞,像撇在人间的一截锦灰一级级往下。
忽而,半山腰有一折人影,隔着鸦青的烟雨,她看不大分清。
只见阔缓步台处,那人撑着把黑伞,来回踱步的姿态,像是在等人。
她站在几十来步台级上,与那头的人,遥遥相望。
周乘既忽而把伞往后揭了揭,像是叫山上的人看真切些他。
他就站在那缓步台的最中心点的一个位置,不来也不去的样子。
缓缓,高处的人始终不动弹的自觉,他干脆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有人这才像看清了信号灯,冲闸而出的归家人一般,笃笃脚步,几十步台级,她迈得箭矢般地俯冲。
以至于,冲进他的怀抱里时,周乘既做足了十成的缓力,依旧被她冲跌掉了手里的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