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长着驴耳朵 第79节(1 / 2)

话音未落,侧面传来三下叩门声,姐姐的声音紧随其后:“哎,什么时候和你家原帅哥亲密完啊,出来喝香槟了。”

    原也闻言哼笑。

    春早面热,隔屏瞪他一眼,抿平唇瓣:“我要出去庆祝啦。过会儿再来找你。”

    原也:“好。”并补上贺语:“恭喜啊,春早同学,得偿所愿。”

    春早:“同喜啊,原也同学,遂心如意。”

    “谢了。”

    “免礼。”

    “?”

    “好啦,我真要先离开一下啦。”

    “嗯,回见。”

    ……

    —

    走出房间,客厅茶几上已放了三只斟有香槟的高脚杯,淡黄色的酒液清雅澄明。

    春早四处看看:“老爸和外婆呢。”

    春畅拍拍自己身边空坐:“老爸去送外婆呢,咱们母女仨单独庆祝一下?”

    春早看一眼坐在左边单人沙发里的妈妈,双眼熠熠:“好啊。”

    说着快步绕过茶几坐下,端起高脚杯,嗅一下,柑橘花香沁入鼻腔。

    她看向另两人:“要碰杯吗?”

    春畅架住她手腕,把杯子搁回去:“等会儿,别急,还得走个流程。”

    又对妈妈做出邀请手势:“你有什么想说的,现在可以开始了。”

    本还安静目视女儿的春初珍,颏肌微颤两下,但飞快克制住:“去年那件事,妈妈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她举杯吸气:“那天是妈妈太着急了,乱翻你的私人物品不说,还讲了很多难听的话,伤害了你,也伤害了小原。”

    “妈妈跟你道歉。”又补充:“诚挚地道歉。”

    尽管这个道歉迟到了近一年,但冲击分毫不减,还因时光的堆叠更显沉厚。

    那日情景历历在目。春早五味杂陈,眼眶飞速涨潮,她急急将它们眨回去,也正式开口:“妈妈,我也是。我说的那些话,也不是我本意,对不起……”

    “虽然你……”她好像突然间不会说话了,气话总能脱口而出,但真心话却总三缄其口,唯恐词不达意:“虽然这么些年被你管的是有点烦啦——”

    她破涕为笑。

    “但我知道我是真心爱你的,也知道你是真心爱我的。”

    “总之……”

    春初珍接话:“我知道。”

    两人杯子相撞,似是以酒为解,怨艾两结。

    “救命啊……”春畅轻吁,一股脑抽出多张纸巾,分别递给她俩,自己也开始抹眼。

    “大好日子,别惹我哭好吗,”她深呼吸,揩拭几下,开启今晚的坦白局:“怎么说呢,我这个姐姐问题也很大。早早,有些事情,妈妈一直没让我告诉你。”

    春早鼻头通红,瓮声瓮气:“什么?”

    春畅整理好情绪:“其实老妈也蛮惨的,”她泪眼汪汪地瞟了眼春初珍:“你出生前,她一直在市图上班,还有编制,我小时候都是外婆带得多,但老妈是真倒霉啊……”

    她眼光烁动:“上过节育环,但那一点点的概率还是被她撞上了,不小心怀了你。那时有计划生育政策嘛,她要是生你,就要被单位处罚离职。她就一直犹豫不决。但老拖着也不行啊,后来老爸就说带她去私立医院照个b超看看,要是男孩就留下来,女孩就不要了。结果出了b超室她反而一改前态,下定决定要生你。怀你三个月前,她还做过一次取环手术,真的受了很多罪。我们爸就是个混账,那时候外公因为这事心里憋闷总来家里吵架,说花钱供妈妈读的书不知道学到哪里去了,爸爸也不知道维护老妈几句。反正就那时开始,老妈就变了个人,对我,对你都变得特别严格。也老是迁怒我。”

    “但我没办法。老妈不让我跟你说,怕你自责。我知道所有事,却一个字不能说。我过得压抑难受,看到你难受,看到老妈又难受。太烦了。”

    她抽噎着,一直用纸巾洇泪:“就只能逃跑,趁着上大学赶快跑得离这个家远一点,眼不见心不烦。”

    春初珍也偏开头,沉吟许久,复而红着眼看回来,哂笑,似吐出了这么些年淤积于胸中的闷气:“都过去了,我那几个牌友都说我熬出头了。”

    ——可岂止是“煎熬”呢,孩子成长带来的幸福感何以完全抵销这苦闷。那么多年的无处诉苦和倚靠,那么多年的被悔恨和憋闷反复倾轧,以泪洗面的深夜,又那么多年的重新振作,强令自己笑对每一个明天。

    因为“责任”,因为“身份”,灿亮的人生从此积上一层阴云,灰蒙蒙,只能把女儿当做两盏取暖的烛焰,祈盼着,她们有一天真正化为星辉,稳定升空,照拂到她,也让她重温到久违的明快与慰藉,轻盈如回到少时,再无忧虑。

    春初珍呵叹一声:“那时主要还是不甘心吧,想争口气,想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文成他指望不上,你们不好好学,走了歪路,谁给你们负责?我是真怕你们将来跟我一样,吃了亏,受制于人,没有更多的选择。想着自己丢了编制,就觉得女儿应该考公,弥补当年的遗憾,这一年间我也在反思,自己这个妈妈到底该怎么当才是正确的。确实有很多做的不好的地方,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前些年吧,人就跟进了死胡同一样。用你们爸爸的来说,魔怔了疯掉了。”

    春畅嫌弃地斥声:“他还好意思说你。就是他害的好吗?这十几年他管过什么事,就知道钓鱼养花,中午单位吃吃饭,晚上跟朋友喝小酒,快快活活的。每次你跟他埋怨,不是嬉皮笑脸,就是拿我们都跟你姓这件事搪塞,还说你吃的苦都你自己选的,反正什么都赖你,他这个假好人当得舒舒服服。这个家几乎全你一个人在苦,在撑。我小时候还觉得他比你好,脾气好,还偷偷给我们买零食,长大了才知道他才是差劲的!”

    春初珍笑:“你也就趁他不在说说吧。”

    春畅冷声:“咋了,他回来我也说。我今晚势必讨伐他。”

    春早定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一霎,她彻头彻尾恍悟过来,为什么妈妈那晚会说出,她救过她的命;

    为什么妈妈会那么操心她感情,恐惧她走偏。

    人在经历真正的创伤与苦难后,延续到下一辈的反应是不尽相同的。

    有人会对孩子柔和有度,仁爱如医者,只为愈疗伤痕累累的曾经;有人会在在孩子身上拷贝录像带般不断重演过往的自己,以此作为惩戒和宣泄;而有人为保万无一失,一心只想把孩子捆绑在最安全的火车里,依轨而行,隔绝所有泥石流,暴雪,野兽,东西南北风,并偏执地认为,这样才能更多的希望将她们送往她所以为的光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