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松开桌角,重新把身份证放在桌上,不偏不倚在她身前三十公分。
喻述举起手机扫描,目光重新落在他的证件照上。
照片似乎是多年以前照的,头发很短,眼睛偏狭长,带着少年独有的清透明亮,看向镜头时却有些不耐烦。如果是那时的他,大热天排了半天队,遇上一个笨手笨脚的社工,大概不会这样有耐心吧。
这张脸在屏幕上一闪而过,就跳到了信息采集页面,第一行赫然写着他的姓名——陆归程。
虽然早就认出是他,可看见这三个字,喻述还是心里一跳,本就喑哑的嗓子险些破音:“手机号麻烦报一下。”
陆归程报了一串十一位数字,喻述朝采样处扬了扬下巴:“您慢走。”
陆归程略一颔首:“谢谢。”然后转身离开,疏离而客气。
他背过身,喻述终于敢细细打量。
陆归程肩宽腰细,侧脸线条清晰峻挺,短发浓黑,肤色本是冷白,此时被夕阳涂上一层暖色,中和了轮廓的冷峻。他的肩比四年前更宽了些,挺拔的少年意气却一分未减,步幅很大,不带丝毫犹豫。
果然是没有认出自己,喻述机械地伸手拿过一根采样管放到摄像头下面,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落。
陆归程三两步走到徐灵面前,桌子堪堪到他大腿。他摘了口罩,露出犀利的下颌线,然后躬下身子,双手撑在腿上。
采样完毕,他朝徐灵轻轻点了下头,唇齿一动,似乎也道了声谢。喻述捏紧了手中的采样管,还真是一视同仁。
下一位很快上前,喻述收回目光,待再抬头时,陆归程已经走到路边,跨上银黑的重型摩托车,戴上黑色磨砂头盔,伴随着轰鸣声,驶向远山云霞,在燥热的夏日黄昏,带起一阵猎猎凉风。
六点四十五分,最后一人测完,喻述和徐灵双双在椅子上瘫了五分钟,才拖着脚步去换衣服。衣服脱下来轻轻一拧,地上就是一滩水。
徐灵歇过一口气,终于有力气聊八卦:“刚才那个跟你在地上画圈圈的帅哥太绝了,他摘掉口罩的一瞬间,我差点儿把咽拭子掰断。”
喻述动作一顿,极力装作不在意,头也没抬道:“是吗?我没注意。”
徐灵笑容促狭:“没注意?我可看见了,你俩小手一碰,你就激动得撞了桌子。”
喻述把手伸到徐灵眼前,十个指头都被汗水浸得泛白发皱:“我手都这样了,别说碰一下,砍我两刀都不一定有感觉。”
徐灵摊开自己的手,也是一样的皱皱巴巴:“也是,那你记住他的名字了吗?”
喻述动作一顿,随即摇摇头:“这么多人,哪记得住?”
说的不知是自己,还是陆归程。
徐灵恨铁不成钢:“帅哥的名字都记不住,你怎么考上青大的?下次注意点儿。”
哪还有什么下次?
喻述拧开矿泉水瓶,一口气灌了半瓶,然后问徐灵:“记住名字,然后呢?”
这名字她记了四年,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徐灵眼睛一亮:“然后记住他的手机号码,给他打电话,约他出来,把他拿下!”
喻述用手背抹去唇边的水渍,掩住了抿紧的唇角。当初她也曾有过这样简单直白的念头,可四年过去,她早已失去跟他招手say hi的勇气。
忽然,一串数字闯进她脑中,不多不少十一位,是一个手机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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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述告别了社区的同事,急匆匆赶到地铁站。如今多个区域提倡居家办公减少公共出行,往日拥挤的地铁线一片冷清。
喻述汗湿的头发还未干,就一头扎进强冷车厢坐下,可是再充足的冷气也驱不散她脸上的高温。
她本以为,除了在新闻上,这辈子不会再见到陆归程。
毕竟他们两个离得最近的时候,一个在中文院,一个在信科院,饶是她绞尽脑汁,也没能偶遇几回。
陆归程大三和同学合伙创立青睐科技,凭借人脸识别技术发家,深耕人工智能领域,各大机构抢着投资,据说港股上市已经排上了队,敲钟指日可待。
这么一想,望山苑勉强配得上陆归程的身价,又紧临高新技术产业园,他出现在附近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自己,绕过大半个京城,去一个离家二十多公里的地方去当社工,这要是让大学同学知道了,定要说她居心叵测。
毕竟当初,她喜欢陆归程这件事,是中文院的笑谈。
四年前,陆归程临近毕业,终于在学校现身。喻述那年十九岁,不会隐藏心意,也禁不住旁人撺掇,拎着豆浆油饼,穿着人字拖素面朝天地走到陆归程面前,认认真真地问他:“交个朋友吗,师兄?”
陆归程当即皱了眉,本就生人勿近的眉眼愈发冷冽,目光扫过她身后的亲友团,然后定在她脸上,一字一句把她的勇气悉数灭掉:“我不会和你做朋友。”
喻述伸手揉乱自己湿哒哒的头发,然后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防疫规定和对群众的解释话术。
电影里说,忘掉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把他变成文字。
她翻开崭新的一页,在上面写了“陆归程”三个字。想了一想,又在后面加了一串数字。
第69章 番外九
当晚喻述很早就上了床,本以为会失眠,没想到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梦里自己有骨气得很,昂首对陆归程说:“我的朋友多得很,不少你一个!”
闹钟五点半准时响起,喻述头脑懵懵地起床穿衣,匆匆赶到社区核酸检测点。
她一现身,徐灵就凑过来:“你说,昨天那个京a帅哥今天还会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