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慑停了正在言语的人。
铜露滴答,直到殿中能听到人的呼吸声,他方开了口,“上党郡上,乃孤亲自送夫人前往。彼时是孤与夫人生了嫌隙,负气累她受此伤害。过在孤,于私未护住发妻,于公未识清对方敌将歹心;而罪在谢琼瑛,乃祸之源。”
“至于夫人,无辜至此。绝望中自救求生,亦不忘为孤大业效力。今日尔等尚有机会在此对她多有看法,是因为她剥了衣衫破了联盟。”
“孤知晓,何论你们,便是这泱泱天下人,都觉谢氏女若是死了,方可得贞、得洁,得荣,得烈,甚至可得人之大伟。遗憾她未死且偷生。然即是如此,孤想问,一具无魂的躯壳可得,如何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反要遭受与之相悖的恶言!这是何道理!”
殿中多有沉默。
贺兰泽便也未容他们开口,“既日起,凡想通此理者,且原话告知你们内眷族人,给孤熄了这声因。想不通此理者,便给孤想清楚再上任。而不愿想通亦不赞成孤之言的,容你们一夜时间,文官交笔,武将断剑,皆可各奔明主。”
“殿下!”杜攸闻言不由大惊,直换了称呼,不再唤他“主上”,意在提醒他不是寻常的一方诸侯,乃是实打实留着帝王血的天家后裔。不可如此任性妄为。
十数年来,是他的如履薄冰、呕心沥血,是青年潜龙的出生入死、卧薪尝胆方从各处聚来这精英文武,这厢若是真散了,岂不是功亏一篑。
且他方才那话,亦非无懈可击,不过是今日多位大儒不在,尚未驳他罢了。
然而贺兰泽并未应声,连看都未看他一眼,只负手起身,从容出殿。
杜攸在后头张了张口,猛然间意识到这分明是一箭三雕之策。
一来是为夫人平息流言。
二来是在会盟前整顿人心。
三来是在过滤不同政见者,以此立刻威。
他看着离去的青年,感慨他的担当和心机,这些年他从未停止过成长。然而亦不免有所忧虑,尚且用人之际,此刻过滤不同道者,这一步到底都得急了些。
*
“何事开怀?”暮色降临,谢琼琚沐浴出来,见灯下执卷的人并未认真阅书,分明是走了神。
然眉染笑意,竹指叩案,尚是怡然模样。
贺兰泽闻声,起来扶过她,想了想还是把今日议事堂的事与她说了。
谢琼琚闻言,初时尚且感动,然听到后头难免震惊。
“无妨的,道不同不相为谋。早晚的事。”两人跽坐在席上,贺兰泽将她抱到身前,给她按揉太阳穴,“郭玉说你今个又头疼了,好好的可是歇晌时梦魇了?”
“但是……” 谢琼琚想着贺兰泽前头的话,总觉哪里不对,想要反驳他,却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半晌道,“现在尚好,不怎么疼!”
“那如何疼起来的?若是无故而起,且传医官看看吧。”
“无事!”谢琼琚拦下,指了指桌案的卷宗,“看那处那的,密密麻麻,妾都记不过来。”
贺兰泽蹙眉起身,上前翻过,竟然是晌午在贺兰敏处的那份内眷名单。
“午后阿母派人送来的……” 谢琼琚垂下眼睑,有些报赧道,“本是妾份内的事,你我避在殿中已累阿母忧心,阿母还给妾分担着,原也只要妾复查一遍,但是实在太多了,妾到现在还不曾看完。”
贺兰泽看着那份卷宗,原也不多。
以前她在长安,处理内帏事务,比这个多几倍的,都能一会功夫阅完。
“看不完便看不完,我代你看便罢!”
“当真?”谢琼琚上来给他倒茶,片刻又道,“还有一事劳烦郎君。”
“说吧。”贺兰泽也没抬头,笑意朗朗应她。
“怎么不说了?”他一页翻过,抬眸问道。
“妾……”谢琼琚眉间紧蹙,终于松下一口气,想了起来,“午后您三舅母递了帖子,说明日要来探望妾。”
“你不想见?”
谢琼琚颔首。
“那便不见,多大点事。”贺兰泽笑了笑,重新垂眸复查。
“长意!”贺兰泽又阅过两页,觉得周遭格外安静,不由抬眸,却见对面人已经合眼睡着了。
他将她抱去床榻,正欲返身唤竹青守夜,只觉袖角受力,竟是被她握在手中。
他在她榻畔坐下,待一截烛油尽,遂上了榻。
“长意,你往里些。”他低声试道。
榻上的妇人没有反应,贺兰泽握了握手,深吸了口气,将她抱去里侧,然后这般抱着她睡下。
他几乎每半个时辰都会醒来,恐她梦魇,观她神色。
竟是晨至曦初露,这夜她方第一次睁眼。
“郎君!”谢琼琚感受着光亮,推他,“今个不是书房有早会吗?快起。”
“不起。”他合眼道。
“为何?”
“夜中睡得不好,补眠!”
“为何睡得不好?”她不依不饶,推他起来。
“因为一直看你。”男人伸过臂膀,将人揽下,“你睡得很好,睡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