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雪 第80节(2 / 2)

天欲雪 风里话 2137 字 6个月前

    “你还懂马?”主君观他神色,“抬起头来。”

    贺兰泽从命抬头,面容清癯白皙,虽因先前之故沾了些灰尘,但依旧难当风姿英气。与生俱来的姿容和天长日久养成的气质,原是心机谋略掩盖不住的。

    但贵在贺兰泽清楚这一点,只垂下眼睑道,“家族斗乱,小人从西边逃奔而来,还望主君赏口饭吃。”

    “西边?”主君上下打量他,心道算是实诚,直接承认了大梁人士,遂问道,“如此

    马术,给我训马如何?”

    贺兰泽依旧低垂着眸光,温声道,“小人花拳绣腿,然却读过两本书,主君不弃,小人可相马。”

    训马师乃末流的行当,相马却有伯乐之名。

    全氏主君再看一眼面前人,心中的三分赏识散去,多出一分不屑。

    当真是长在富贵窝中的迂腐公子,贪伯乐之名,却不知在他们高句丽处,驯马师有更多实惠之物,单论金银、布帛就是相马人数倍。

    然到底未曾多言,看在救了自己和马匹无恙的份上,准了贺兰泽的要求。

    *

    这日贺兰泽因受了点伤,又换了份差事,管事的便许他早些回来。

    彼时,竹青和谢琼琚正在做晚膳,皑皑在院中劈柴。贺兰泽将买来的一袋腌李子递给皑皑,从她手中接了砍刀劈柴。

    “阿翁今日如何回来得这般早?”皑皑边净手边看了眼将将偏西的日头,捏过一个腌李子先喂给他。

    “是啊,本来还想蒸一个五香肉糜羹给你加餐,给你这个惊喜,这下没戏了!”谢琼琚正搅拌鸡蛋液,走到门口撞见皑皑,遂俯下身来,衔住皑皑送上的腌李子,“还有你青姨!”

    “我晓得。”皑皑走进去,喂完竹青后,方出来一道与母亲坐在父亲旁,听他讲这日的事。

    如今在三月里,白昼慢慢长了,天色尚亮。

    晚霞落在人面上,人面桃花相映红。

    母女二人听贺兰泽讲完,谢琼琚一时没有说话,只将手中碗盏由竹青接了过去,目光静静落在对面人身上。

    皑皑出了声,疑惑道,“阿翁不是说需赶紧积攒银钱,给我们换处屋舍吗?那如何……”

    话说一半,小姑娘也意识到声誉问题,遂又颔首,“相马也挺好的,至少是个美名,慢慢来。”

    谢琼琚始终没有出声,只待入夜沐浴,见他身上擦伤,青紫,方伏在他背脊掉眼泪。

    “无妨的,过两日就好了。”

    上榻,她收住眼泪,扯开了他亵衣衣襟,用两排贝齿深深浅浅地吻过伤痕,“下次不可以了。”

    “嗯!”他将她揽入怀中,心中甜蜜又酸涩。

    甜蜜,他终于单靠一双手,亦能养活她们母女。即便疲乏,回来时有现成膳食,有她温柔笑靥。

    酸涩于多年前,她独自带着孩子讨生活,该是怎样的艰辛!

    他在那个风雪夜中重遇她,她持着破败的灯笼,跌在冰冷的泥潭里,不说一句话。

    “你哭什么?”妇人从他怀里探出脑袋,摸过自己被堙湿额角,“可是太累了?”

    男人摇首,“在想你。你、太好了……”

    *

    倒也没有如皑皑说言慢慢来,未过太久,这一年十月的时候,贺兰泽便攒够了六金,在隆守城东头置办了一个二进出庭院。

    虽是半新转手的,但是房契齐全。

    主要是两间卧室,一间书房,全都朝南采样,庭院中落英萋萋,阳光充沛,格外适合贺兰泽和谢琼琚冬日养病。

    这日,是十月中旬的一天,亦是贺兰泽相马差事在这一年里最后一日上工。故而回来得边有些晚。

    谢琼琚看了眼外头天色,对镜将簪钗都卸下了,然后又换了窄袖束腰的衣裳,在堂屋挑选泡浴的中药。

    皑皑由竹青接了下学回来,见状奔过来帮忙。

    “阿母,这些都是给阿翁准备的吗?”皑皑好学,记忆力尤胜常人,譬如这竹篓中的草药,前头她对着医书翻过一遍后,疗效作用基本便能记全。

    这会便好奇道,“前一阵,我就想问了,阿翁相马不是一个文职吗?如何隔三差五便累成得不行。尤其是前两月酷暑日,回来身上都汗透了。”

    “你阿翁相马是辅,训马才是真。”谢琼琚将几味药挑选出来,用纱布包裹,细线记牢。

    “阿翁不是拒了训马师一职吗?”皑皑蹙眉道,“难不成阿翁兼了两份活,明面上为相马人留个好声誉,实则干着训马师的活……”

    话至此处,她不由四下环顾,颔首道,“怪不得阿翁能这么快累到银钱!”

    “是这样吗,阿母?”

    谢琼琚手下未停,继续挑拣包裹草药,唇角扬起一点笑意,“也能这样说吧。”

    “阿母具体说说。”

    谢琼琚抬眸看她,笑了笑道,“你阿翁故意的。我们中原才觉得声誉高过一切,然高句丽处,开化地慢些,莫说底层民众,便是如全氏这般,亦还是以温饱为天,尚且觉得金银钱财更为重要。故而训马师一职自比相马更金贵,更能攒钱。但也因为如此,你阿翁不能过分出头去相争。他在全氏主君处露面,便已是冒着风险,但这点没法避免。所以露面之后,你阿翁需要藏拙,一来让主君放下戒心,二来让府中已有的训马师不敌对他。而他行相马事,其实属于闲差,闲差之余训马,与主君而言乃是一份工钱让人干了两份活;于其他驯马师而言,你阿翁也没有当他们财路,回回都是挂他们的名。你阿翁所赚之银钱,不过是那些驯马师第二手分成给他的!”

    皑皑认真听着,越道后头愈发敬佩自己阿翁,不由道,“那我猜一猜,是不是等阿翁慢慢立稳之后,他就会再寻机会要求调去做驯马师。而做了驯马师之后,以阿翁的能力便可以统领其他的驯马师,然后阿翁步步登高,亦可成为主君之左膀右臂,甚至更久之后控制他,踢开他,然后自立……”

    谢琼琚看着面前的女儿,手中的活慢慢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