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雪 第91节(1 / 2)

天欲雪 风里话 1969 字 6个月前

直到最后,医官缝合完毕,皑皑奄奄一息靠在榻边,无意识松开口,他方抽来布带缠过手背。

    “……不许辱我阿母!”皑皑喘息,接的是上头般不般配的话,“阿母与阿翁方是登对。”

    谢琼瑛一怔,闻及自己不如贺兰泽,两道锐利目光如刀似剑投向榻上少女,露出凶相,“少得寸进尺!小心我直接弄死你!”

    皑皑如闻笑话,轻笑一声,“你眼下最怕的就是我死了。”

    两厢对视,谢琼瑛半边眉眼柔和下来,仿若连那银色面具都有了柔软的弧度,瞥头笑出声,“不愧是我阿姊生的,脾气和她一样烈。”

    刚烈脾性,娇嫩躯体。

    一张脸占足便宜。

    让他忘记还流着贺兰泽的血。

    谢琼瑛见不得她流血破皮,手足被缚,便给她吃软筋散。

    便是眼下时刻,一边钳制她双颊,一边喂药,“我对你够好的,没绑着你让你伤上加伤。”

    皑皑翻过一个白眼。

    难道不是这药更伤身吗?

    然人在屋檐下,十数日过去,皑皑也不再忤逆他。左右自己挣脱不得,他亦不敢伤害自己。

    姑且耗着。

    论起“耗”,这段时日里,她被谢琼瑛贴身带着,已然看清楚。

    谢琼瑛根本耗不起。

    “知道我们为何去而又返吗?”谢琼瑛将碗盏扔在一旁,“因为京畿派粮来了,不日我便可以攻破云中城,接出你阿母。莫怕,看在你阿母的份上,我不会为难你的。”

    皑皑擦了擦唇口药渍,嗤笑不语。

    “你笑什么?”谢琼瑛见她这幅神色,不由有些恼怒,“说!少给我装腔作势。”

    “我笑你害怕!”皑皑晲他一眼,“那是京畿派来的粮食吗?分明是你杀了使臣,假传圣旨,佯装退兵,却夜屠两镇,夺来的粮食,以此蛊惑军心罢了。”

    “你前日在这处着心腹下密令,我都听到了。你眼下这般说,是你害怕而已,自己诓骗自己,试图说服自己。长安使臣根本是让你撤兵的!”

    想起他之行为,想起睡梦中一睡不醒枉死的百姓,皑皑面露怒色,“明明你和我阿母一样受的教养,可见你根子便是恶的。残暴无德,毫无人性,你长久不了的。”

    “我残暴无德,毫无人性?”谢琼瑛坐下身来,这么些年他大抵一直做着这般事,却无人敢这般说,这会听来只觉有趣,并不得刺耳。

    “我若这会死了,史官大抵会如你所言纪录。但是我若成功了,他年论史,便是我说了算。”

    “你可知为何,当日你阿母言我三姓家奴,只是阻止了高句丽与我的联盟。然而这么些年,却依旧有源源不断的人同我聚拢,投靠我,任用我,甚至许我高官厚禄,让我统领千军万马?”

    “因为我足够强!强过他们,弱者就会依附我;强得耀眼,上位者就会启用我。这个世界,古来如此。”

    “是非难辨,然强弱却可以一眼看出。”

    “谬论!”皑皑丝毫无惧他,“你所谓之强,纵有群人依附,你又为随你之众做了何事?给了他们何等利益?没有!你不过意图利用泱泱民众,满足你的一己私欲。还是那句话,即便成功,你也不会长久。”

    夜风在营帐外呼啸,帐中烛火点点,随着皑皑用力撑足的气息而微微摇摆。

    大抵从年少确定自己要夺得阿姊开始,这么些年谢琼瑛一直埋头谋划,鲜少与人说这般多的话。亦或者,这一刻他看着眼前的女郎,尤似看见了他的阿姊,终于忍不住要将自己这些年深埋的想法倾述出来。

    “为欲望而努力,何错之有?谁无私欲?”他笑道,“但我不仅仅是为了一己私欲,我亦为了我的家族可以谋得新生。”

    他挑亮灯芯,“当年昭文帝何其虚伪,经年后他明知太子被诬陷,假惺惺建立思子台,却不诏令给他平反。要我谢氏寻找废太子遗孤,却又不明文下达诏书,只让暗里相寻。为此我谢氏为安新帝之心,只得交出兵权,阖族子弟弃武从文。但凡昭文帝明令与我谢氏,当年你阿翁就不必偷偷摸摸入长安,你阿母亦不会在母族和丈夫之间两难!”

    “我之所为,便是让我谢氏金蝉脱壳,让族中子弟有重新择选文武、择选自己前程的机会!”

    “这话原该同你双亲所言,但是估计他们多来听不到了,尤其是你阿翁。”谢琼瑛自得道,“前些日子,并州城中传出人心不聚,你阿翁同那处官员离心的消息,今个午后,又有消息传来,丁朔中毒亡故,正行发丧……”

    谢琼瑛话至此处,忽有人在帐外请命,遂止话转出身去。

    待两炷香后,再到皑皑面前,竟是将卫恕带了进来。

    卫恕一身伤痕,血迹未干,显然历经恶战。

    “将你方才所言,同我外甥女再说一遍。”

    “贺兰夫人思女心切,道是想来将军处,如今已经和太孙殿下闹得不可开交!”

    卫恕喘息着,看一眼谢琼瑛,方继续道,“又因念及自己孩儿,旧症复发,夺了刺史之……之子青雀照养,却看顾不得,累他重症,并州上下对她十分不满,几欲不听太孙诏令……”

    “信口雌黄!”皑皑闻言,半点忧色都没有,“我阿母恨此人至此,怎会想来这处。而后者所谓她夺刺史之子,此等内帏事,你如何得知……”

    然话落一半,皑皑原就苍白的面色铁青,不由整个人颤了颤,只抿唇不语。

    她想起阿母失忆了。

    阿母不记得这人往过的歹毒行径,当他只是寻常对垒的敌人,还有手足之情,如此要来换自己吗?

    “怎么不说话了?”谢琼瑛观她神色,挑眉道,“你可是想起了什么,觉得这人的话不是信口胡说?”

    “我句句属实。”卫恕尚是一副折腰模样,“刺杀太孙殿下不成,但我毁了云中城七处专门用来给弓箭手暗杀的哨台,将军大可派人去查看。”

    “但凡太孙殿下能够控局,怎能容我这般出入!届时将军率军围城,那处内里一盘散沙,统帅军令难发,外处又少了弓箭手护体,并州不日可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