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东暖阁空荡荡的屋子,摇了摇头。
阿梧前有主动道歉。
后闻她占了暑热,便是已经安好,还是跑去主殿让她推拿,不愿她来回走动。
这样的转变,于子成长,愈发懂事,自然是该欣慰的。
但是,于贺兰敏而言,同样是可怕的。
“那夫人您还纵着小郎君往那处去!”绘书挪过铜盆,转来贺兰敏身后,给她按揉肩颈,想了想鼓起勇气道,“主子,奴婢冷眼里瞧着那谢氏不似跋扈之人,有没有和她化敌为友的可能……”
贺兰敏偏转过头,掀起两道沉静目光投向她。
“奴婢多嘴!”绘书噗通跪地,将头埋在她足畔。
“起来!”贺兰敏看了她片刻,只长叹了一声,“我不是没想过,杜攸也说了,她那点过去不算什么,阿郎又百般爱重她。我原是给了机会握手言和,于她道她还是正妻主母,不过是添些新人与她共处。然而,她都不愿。再者……”
贺兰敏又看了一眼身边的侍女,“换作你,若有人曾欲杀你,已经刀横于脖,你可能原谅那握刀之人?”
空气中静下一瞬。
绘书至此慢慢垂了头,“那眼下要如何?小郎君对谢氏的心思软和了,今日连着安嬷嬷这会都被唤了去,都大半时辰还未归来,这谢氏可是要立威的意思?”
绘书说这话,原也不是空穴来风。
贺兰泽前两日陪着谢琼琚一道来过一回陶庆堂请安。
只将竹青拎了出来,让她随安嬷嬷学着管理后院的事,又道竹青以往掌管谢园也是有经验的,待熟悉后,安嬷嬷便可用心服侍贺兰敏,且让她操持着去。
其实后院事宜,自谢琼琚此番归来,本就是陶庆堂和主殿两处各自分开管理。而如今数十贺兰氏族人入府中,贺兰泽本也未打算让竹青出来协理,只打算下道死令,诸人不得入主殿,留谢琼琚静养。
然谢琼琚却道,“郎君此去又非十天八日,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两年,妾难道就一直待在殿中,半点不与旁人接触?还不如让竹青帮衬着,后院之事原也是妾的分内之事!妾总要慢慢捡起来的。”
如此贺兰泽遂应了她。
亦是难得地插手内帏事,独将竹青嘱咐给安嬷嬷。
说是向安嬷嬷学习,实乃分去她的权利。
“听闻谢氏那病极易反复,若她真想管,且多给她些事做。反正眼下有的是人,总能生事。”贺兰敏往榻背上挪了挪,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
“不急,且由着她……”
贺兰敏话语还未说完,便见安嬷嬷回来了。
“如何?夫人可有为难你?”绘书赶忙迎上去。
安嬷嬷冲绘书笑了笑,来到贺兰敏处回话,“主子,夫人说她身子弱,要留竹青专门侍奉,怕是腾不出功夫,故而还是由奴婢统管后院。”安嬷嬷说着,将一应钥匙奉给贺兰敏看。
贺兰敏瞧着各库房的钥匙,思及这才第一日,她便如此示弱,一时有些回不过味来。
真若不想管,又何必让贺兰泽专门提出呢?
贺兰敏摸不透谢琼琚心思,只吩咐道,“有什么事,还是告知她们一声,莫要一锤定音。且先观她一阵子。”
安嬷嬷颔首,只是面上愁容未散,低声道,“主子,奴婢离开前,夫人去给小郎君推拿了。奴婢略站了片刻,从半开的窗棂看到,翁主陪在榻畔,握着小郎君的手巧言安慰,小郎君与她们甚是和睦,且不说母子情意,便是姐弟之情也愈发浓厚了……”
贺兰敏闻言,神色没有起伏,只问道,“你回来,他可与你说什么?”
安嬷嬷道,“小郎君说让我给您带话,稍后歇晌起来,便回来陪您,晚膳也与您一道。”
“这不挺好吗,多会疼人的孩子!”贺兰敏展了笑颜,“阿梧本就是个心软的,同他处得好的姊妹兄弟又不是没有,眼下不都来了吗!哪个和他处的时间没有那丫头片子长。”
“接下来,且让他们都伴着姐弟二人,好好处处,热闹热闹!”
*
傍晚暑气稍退,竹青送完阿梧回来,推开窗棂伺候谢琼琚笔墨。
忍不住开口道,“郎君都让奴婢协理了,姑娘为何又将权力还回去?您瞧那个安嬷嬷,对奴婢趾高气昂便罢了,左右她年长。可是她对您是何模样,压根没把您放在眼里。你还这般敬着她!”
“她可是阿母母家择陪入宫的老人,伴了阿母四十余年,又有功于郎君和阿梧,是半个阿母了。郎君平素都对她上礼三分。是故,她用眼皮子夹我两下,算不得什么!”谢琼琚招人近身坐下,捡了册子与竹青看。
“六、六十余人?”竹青惊道,“入住府中的不是就两位舅父家的内眷,怎这般多人?”
她往下扫去,便也对这个数字释怀了。
两处妻妾,加着平辈姑表手足,而这些手足又基本都有了后嗣,便是和阿梧皑皑同辈的孩子,如此是三代至亲。
六十余人便也不算奇怪了。
“这么多人,都顶着贺兰二字,偏你一个撑着谢氏的门面,我让你去协理,和把你推去火盆有何异处!”谢琼琚挑眉道,“还不如我们关起门来过自个的日子,莫惹一身腥!”
“姑娘说得有理,但是……”竹青尚有疑惑,一边研磨,一边问道,“那当初主上一开始不就是这个意思吗,您如何来回这般麻烦?”
谢琼琚蘸过墨水,于纸落笔。
“蕴棠君夫如晤……”竟是一心可二用。
笔下未停,话语也未断。
“郎君为我安排好一切,自是妥帖。然我被动接受,看起来总是少有积极和活力,郎君便会始终忧心,恐我少他护佑,恐他自个安排不善。如今时下,我先要了权力,揽下活计,他便会觉得我尚有余力,当然亦可能觉得我是硬撑。故而这厢我再去信于他,告知他实在事多繁琐,有心而无力,推了那差事,只想顾好自己。”
谢琼琚抬眸看贴身的侍女,笑意渐浓,“如此,郎君便会觉得,我尚有精神,然更有分寸。不是郁症时的对诸事无感,但也没有强撑报喜不报忧。如此,他才能少些忧心。”
话至此处,她回想晌午送别时那人神色,不免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