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没走,柳盛也不屑掩饰自己的不在意。他拱了拱手,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何明德看着这人走远,心中感慨,这么大的八卦放在面前,他都毫不在意,这样的人不成大事,谁能成啊?
柳家能安安稳稳地度过几代皇帝的交替,跟这几乎不存在的好奇心也有关系吧。
端王稀奇道:“柳将军会不会外传本王不能确定,不过他实在是不喜欢本王,本王是确定了。”
可是想到那日柳将军质问父皇,自己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又总觉得,此人对自己是有些不同的。
可惜这柳将军不想说话的时候,实在是个锯嘴葫芦,问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一场晚宴还没开始就处处不顺,耗人精神。宴饮开始之后更是无趣,各种熟悉的礼仪,听了十几遍的歌曲、看了十几遍的杂耍歌舞,看着看着,何明德和端王便越靠越近,不知不觉,两人便凑到了一处,咬着耳朵说悄悄话。
卯时一到,端王便带着何明德告退跑了,皇帝也是无奈。都说女大不中留,这儿大也不由爹啊。
*
除夕夜,浮月楼不做生意,绿浮给楼里的姑娘都发了压祟钱。不用陪着那些年轻公子哥儿玩儿,小姑娘们笑得都高兴些。
何明德的马车从浮月楼前经过,隔着院墙都能听到里面的时兴小曲儿。
这歌曲欢笑声,给人无限希望,总觉得新的一年,有许多的好事会发生。
拐过浮月楼,便是环秀园。大门前已经点上了新制的宫灯,门前贴着皇上御笔亲赐的春联。
两人下了马车,不约而同站在门前仰首看了片刻。本来看的是环秀园的牌匾,忽然,半空中一颗白色的光点飘飘忽忽落下。何明德的视线追随着那个光点,看它轻柔地黏在了端王的眼睫上。
何明德头一回清晰地意识到,池旭尧的眼睫是如此纤长。
端王眼睛一凉,就要伸手去揉,何明德被那鸦羽上的白色迷惑了心神,下意识攥住了他的手,在他的眼睫上吹了口气。
那片白色融化为水,池旭尧一闭眼,那滴水顺着他的脸庞落下。
池旭尧再睁眼,茫然地看着何明德。他的脸微微红着,眼中带着不自知的无辜与好奇,那行水迹如同泪水,迷惑人的心神。
远处传来烟火的噼啪声,显得此处更安静了。
宫灯之下,池旭尧忽然有些惊喜道:“下雪了。”
几乎是一瞬间,纷纷扬扬的白色落了下来。四周光线明灭,头顶两盏灯光的暖光笼罩二人,无端温柔。雪花片刻便落了人一身,好似白头。
池旭尧接着雪,眼睛一弯。
何明德感觉心脏猛地一跳。
他还未曾弄清这猛烈心跳的由来,便被开门声打断。王公公从门口探出头,看见两人,忙撑着伞出来,笑眯眯地,“老奴说是听着有车声儿。”
那片刻的心悸便消失无痕了。
何明德恍然若失,却又不知失了什么。他摇摇头,和池旭尧进府去了。
新年夜,没有一丝风,两人来了兴致,让人在门廊上铺了席子,又铺上厚厚的羊绒毯子,摆上暖锅,借着浮月楼的乐声赏花赏雪。
池旭尧喝了杯酒,难得笑的高兴:“我真没想到,今年的新年,我竟果真是与你一起过的。”
成婚也不过是秋天的事,半年光景而已。
何明德想起那时也笑:“那时候王爷一心想着要取我性命,自然是想不到了。”
池旭尧有些不好意思,瞪他一眼,把烫好的肉扔进他的碟子里,示意堵他的嘴。
两人说起从前,那时的阴暗心惊与处处危机,因为时过境迁被加上一层温和的色彩,竟有几分珍贵回忆的意思了。
热腾腾的汤底咕噜咕噜地,烫出来的菜冒着白烟。池旭尧吃的发热,就想解开外衣。何明德眼疾手快,反给他披上了件斗篷。
“小心一会儿胳膊疼。”
池旭尧有点不高兴,但低下头的时候,自己还是紧了紧披风。
快到子时,王公公带着府里的小丫头老婆子开始放烟花。池旭尧仗着皇上宠爱,把各地进贡给皇上的烟花要回来不少,各种新鲜的花样在天上亮了半个多时辰,惹得隔壁浮月楼的小丫头们尖叫连连。
池旭尧又斟了一杯酒,没喝,给何明德也倒了一杯。端王举着杯道:“你我出身,本就少不了猜忌,以至于我对你带有杀意。”
“多谢你以德报怨,这半年对我多有照顾。今夜一同守岁,你我便是一家人。日后凡是我有的,你都可共享。”
池旭尧说的坦坦荡荡,两眼赤诚,举杯等着何明德。
何明德看着那眼神,只觉得心脏又不对劲了。他忙端起酒杯,把那杯酒喝了。酒水火辣辣地顺着咽喉下去,才把那不对劲压了下去。
一时之间,何明德也觉得有些眼热,轻咳了一声,声音才正常起来。
“一同守岁,你我便是一家人了。以后我还会照顾你的。”
何明德除了在故国烟火秀的时候,已经很多年都没看到烟火了。他正看的出神,便觉得肩上一沉。
转头一看,就见池旭尧脸颊红红的,靠在自己肩上,闭着眼睛睡着了。
何明德晃晃面前的酒壶,空的。
不知不觉,池旭尧一个人把酒水都喝光了。人清醒着还好,一醉,风一吹,便有几分瑟缩。一鸿过来低声问,是否要把人扶进屋,何明德摆摆手,示意人退下。他紧了紧披风,把池旭尧裹紧了。
天上仍有烟花绚烂,远处传来了古朴的钟声。
十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