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德眼中的几滴泪水,让池旭尧又有几分想哭了。
池旭尧在心里默默地想着:“更喜欢了。”
两人遇到这样的喜事,虽说是不便张扬,私下却是好好地庆祝了一番,何明德还找了个近日外卖事业发展顺利的由头,给府里的下人都发了打赏。
外头纷扰,两人在家里呆了两日,何明德晚上借口要安排鸽房的事儿,都休息在书房,倒也没让端王看出受伤来。
到了初六,端王去上朝,遇上太子回报考场舞弊案的事儿。
皇上问起调查结果,太子支支吾吾,只是道:“此事儿臣已经详细写了折子,退朝之后,儿臣单独为父皇细说。”
他这么一遮掩,皇帝自然要追问一句。
太子又道:“此事涉及朝中老臣,不宜宣扬。”
边说,边觑了一眼谵台子明。
老大人登时便是瞪眼吹胡子,怒道:“太子查出了什么,不如直说!老臣一生行事,无愧于心。”
太子还不愿意。
他逾是为难,谵台子明越发觉得他是在暗指自己,气的不行,跪在地上,把牙笏拍在地上,劈啪作响。
“皇上,老臣入朝六十年,一生清誉系于此案,老臣无愧于心。老臣一生,六次为主考,甚至科举乃是一国之本,怎会徇私舞弊?太子若是查出什么,直说罢了,何必暗指。”
满朝文武虽因为这老头的脾气,时长暗恨于他。但若说老头徇私舞弊,那确实是不大相信的,因此便都劝着太子说了。
太子长叹一声,道:“此事儿臣只查到,试题确实是出自谵台府中。”
一语既出,谵台子明竟是不顾礼仪,直指太子:“你虽为储君,怎可血口喷人!你说你说!我是如何泄露的试题,与那几个学子又是如何勾结的!”
太子被他这般顶撞,面上并无怒容,反倒是对着谵台子明拱了拱手。
“大人先不要动怒,这泄题之事,并非是大人所为,而是大人的孙子,谵台秋高所为。”
“那两名学子已招认,谵台秋高在外狎妓,堕入情网,想要为那妓子赎身。但是谵台大人家风严明,他手头不宽松,那两名学子便提出了这舞弊的法子来……”
他话音未落,满朝文武已经一叠声地叫道:“谵台大人!”
“哎哟,大人这可要保重身子呐。”
连皇上都往前探了探身子。
谵台子明推开扶他的众人,抹去因情绪激动而吐出的血,声音发虚,却字字清晰:“皇上,此事,臣想要去亲自问问秋高。若是太子所说属实,国法该如何,臣便如何,必然要给皇上一个交代。”
他这模样看着实在是可怜。
虽说太子的调查做不得假,但是这老臣想求个明白,谁也不好拦着。况且他的为人,谁又怀疑呢?都知道他做不出畏罪潜逃的事儿。皇帝也就就此退朝,还特地叮嘱,未曾定案之前,谁也不许非议谵台家。不过这嘴长在别人身上,话穿在宫廷之外,谁能真的拦住呢?
谵台子明这满腹的心事,出了皇宫。
他虽不怀疑谵台秋高的品格,但是他知道自己这孙子是个心软之人,小时候就是,旁人求求他,说几句软话,他便能傻乎乎的。故此谵台子明对他格外地严厉,祖孙两越是靠后,越是相对无言。
太子说秋高迷上了个女人,也有可能啊。
谵台秋高上朝下朝从来不坐轿子,往日里从街面上走,总要看看风景,看看民生,沿途百姓多也有认识他的,有熟识的,还要打声招呼。今日的谵台大人却像是被什么压弯了脊背。
池旭尧的马车赶了上来,下了马车,对着谵台子明弯了弯腰。
“大人若是不嫌弃,不如让小王送大人一程吧。”
谵台子明仍旧是摇头:“朝臣不可与皇子有私交。多谢王爷,老臣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
池旭尧站着没动,谵台子明便行了个礼,径自走了。
端王道:“大人,此事或许是秋高一时糊涂,与大人却无干系,大人也不必太过苛责自己。”
谵台秋高回过身,摇摇头:“或许是秋高无意看了我出的题,或者是秋高蓄意偷盗,或者说,就是我不肯自己做这种事,让孙子去做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这都是我谵台家出了纰漏。外人如何评定,是外人的事儿,老臣得对得住自个儿的心呐。”
走了几步,谵台子明又回过身来。
“端王送老臣这一程的心意,老臣是领到了,老臣也有几句大不韪的话,想跟王爷说。”
“朝中这些皇子,池维竹面善心狠,为人骄横自大,若为帝,必是昏君。太子看似谦逊有礼,实则肚量小,心中无情,好大喜功,若是为帝,必是暴君。至于其他皇子,后宫被皇后把持,有皇子的妃子都是些目光短浅的妇人,教导皇子也只知道要如何邀宠,更是不成章程。”
“从来未曾有容貌有损的帝王,说这是国威,是一国尊严所在。可老臣看,若是顾不得民生,治不了疾苦,那方才是有损一国之威严呐。”
这话说的实在是大胆,又是莫名。池旭尧低声道:“大人今日受了刺激,小王便不计较,可这话若是传出去,你我都将不得安宁。”
谵台子明也勉强笑了笑:“老臣糊涂,胡说几句话,王爷可别计较。王爷,就此作别,留步。”
这回走,谵台子明再也没回头,腰板也直了,也不知想通了什么,一身的轻松。
池旭尧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恍惚想起,很多年前,谵台大人似乎也是这么跟父皇谏言的。
*
谵台子明回了府中,把伺候的人都撵了出去,让人叫来谵台秋高,自此之外,不许任何人打扰。
谵台秋高来时,谵台子明正坐在常呆的位子上磨墨,谵台秋高不敢打扰,在一旁守着。
等他把那一砚台的墨磨得极润了,出了一回神,看着那墨,道:“应该够了。”
谵台秋高眯着眼,看着自己的这个已经长成的孙子,确实是个老实孩子,长得也好,与小时候那个傻乎乎的模样似乎是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