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从前总是说,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如何,辉光都必须留在自己身边,但那不过是一种孩子气的话。如果一定要用分别换辉光安好,他只能屈从于这样的命运的安排。
池旭尧感觉父皇的手抚摸着自己的头,那温热的感觉如同从前,却没有了那种让人安心的感觉。他听见了父皇困惑的声音:“你能想清楚,跟辉光和离,那很好,父皇很高兴。但是你说的后半句话,父皇倒是不理解,辉光是你爱的人,我伤了他,你岂不是会伤心?父皇怎么会做这种事?你莫要被人挑拨了。”
池旭尧又急又伤心。
你既然知道我会伤心,又为何还要做?
池旭尧想着父皇宠爱自己,又是磕头,又是哀求,又是许诺从此和辉光再不往来,没想到父皇却是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发出这样的命令。池旭尧想到辉光生死未卜,父皇又不肯承认相助,他无计可施,竟是从怀里掏出那毒针,在自己的胳膊上一连刺了几下。
皇上这才变了脸色,再也坐不住,顾不得穿鞋就跳下塌,抓着池旭尧的胳膊,撸开袖子一看,胳膊上三四个乌青的圆,当即大惊失色,顾不得别的,对外一叠声地叫:“宁远,宣太医,让秦照把乌鞘金的解药拿来。”
端王听到这话,再也无处可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真的是父皇啊。
皇上见他如此,也是心痛,连声道:“你看看你,为了一个男人,就拿自己的性命威胁,你这样,朕怎么放心?做皇帝的人,怎么能这么感情用事?你越是如此,越证明何明德他该死!”
“若不是父皇逼我,我又怎么会这么做?辉光何错?”
他还想再与父皇辩驳几句,却感觉伤口发麻,腹内火烧一般,头却昏昏沉沉。原来中了这毒,却是这种感觉。
不多时,太医匆匆赶来,被关在门外。皇上的近侍秦照,奉上一个瓶子。皇上接过来,自己倒出一颗红色药丸,池旭尧却是一撇头,不肯吃,道:“给我一颗。”
皇上冷冷地道:“你越是如此,我越不可能让何明德活着。”
“那我也不吃药,我也要跟辉光一起死。”
他还想跟父皇耍赖,却见父皇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冰冷。父皇没有理他的威胁,好像对他的固执失去了耐心。
“秦照,掰开王爷的嘴。”
秦照上前行了一礼,道一声得罪,就面无表情地执行起了皇上的命令。端王本已无力,怎么都挣扎不开,被父皇喂了两颗药下去,又被秦照捂住嘴一会儿,那两颗药丸早化成水,到了肚子里。
皇帝把剩下的药丸往水盆里一倒,用手一搅。端王被秦照拦住,眼睁睁看着药丸化水。
皇帝道:“就配了这些药,好些药材中原都没有,你再想给自己扎几针,就真等着和何明德一起走吧,朕也就当没生你这个儿子。宁远,把水倒到御河里去!”
端王不想父皇竟如此狠心绝情,他也是余毒未清,气急攻心,一下子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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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端王悠悠转醒,就见自己躺在自己过去的宫殿。窗外阳光明媚,有小宫女的洒扫声传来,恍恍惚惚,好似自己还是十六岁的时候。
耳边忽然传来“啪”一声轻响,是银碳燃烧的声音。他转过头,就看到父皇坐在不远处,守着一个小银炭炉,上面炖着个小盏。父皇见他醒了,让人取过勺子,给他盛了一碗甜汤。
“你回回一生病,就要吃这个。”
等到甜味入了嘴,端王才回了神,方才的一切都想了起来。父皇再喂他,他就转开头,无声地抗拒着。
“你以后就会懂,父皇是为你好。只有你做了父亲,才能知道父皇疼爱你的心情。”
“朕已经下了废除诏书,写了新的立储诏书,等你好了,钦天监算好日子,正式好好地操办。朕从前就最疼爱你,这一切都要留给你。”
池旭尧并不激动,也不欣喜,只是倔强道:“我要辉光。”
皇上的慈爱变做了无奈,“辉光好,不过是因为从前你身边只有他,现在你好了,又是太子,天下的美人都是你的,你日后自然能懂他们的好来。就算是喜欢男人,以后府里养一两个小玩意儿,也由着你。”
池旭尧只是倔强地看着他。
皇上叹口气,一指外面的天色,道:“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何明德这会儿都凉透了。你好好休息,想想父皇的话。”
皇上只觉得这孩子冥顽不灵,操心地往外走,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
“你根本不是爱我。”
“什么?”皇上难以置信地回头。
池旭尧一字一句地道:“你爱大哥,二哥,我,还有那些弟弟们,却也从不爱我们,只是要我们听话罢了。大哥二哥明争暗斗那么久,除了贪心,难道没有父皇操作的原因吗?等他们失控了,父皇就不爱他们了。我今天不听话了,父皇对我很失望,对吗?若是日后我还有别的不听话的地方,父皇是不是也会对四弟说一句,废我立他?”
“父皇,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皇上一下子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攻击了一般,站立不稳,只能扶住桌子。他尘封了多少年的记忆,忽然好像被人一锄头挖了个底朝天,扬起的灰尘里似乎也有这么一句话。
池巡,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皇帝一下子像是苍老了,又像是被激怒了,他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人,叫道:“朕是天子,天下一切,朕说了的就是对。你不过二十,懂得了什么?说什么爱?你以为你那幼稚的感情,又能经得起什么?等不过三五年,你见了更多的美人,何明德也不过是惹你厌烦的糟糠,那时你才会觉得自己嫁他,是多么羞耻的事情。那时只怕你也恨不得亲手杀他,堙灭他,朕宁愿你恨我,也要做了这些,不是爱你是什么?幼稚!”
他冷笑一声,稳定了情绪,宣布自己的决定:“立储大典在一个月以后,这一个月你就留在宫中,哪里都不要去了。立储之后,你若是愿意,还可以去拜祭何明德。”
飞鸾殿的门开了又关,端王忍着疼,想离开,果然被人拦住。他要硬闯,守门的侍卫竟是不顾礼仪,直接把他扛了回去。
侍卫一板一眼地:“皇上下令,若是王爷还要硬闯,就让属下守在卧室门前。”
端王憋气,却也不想被软禁在卧室这小小一隅。
也不知辉光现在如何,虽然知道有唐大夫在,辉光不至于如父皇所说,但是他也知道,辉光的情况定然不好。
他按捺住性子,决定等晚上再试试翻墙出去,若是自己真的没办法了,也要陪在辉光身边才好。
*
至于端王一直担心的那边,众人等不到端王回来,也怕再出事,就带着侯爷先找了个农家住下。唐远游用尽生平所学,也只能吊住何明德的命。
何明德只觉得自己睡了很长的一觉,醒来之时,眼前站着一个熟悉却又不该出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