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桌嘈嘈,海波声浪,天光已经暗下来,彼此对上的视线直接又隐晦,一秒,又错开。
他们从头到尾未言一词,却早已在脑中千百次过招。
赵声阁算陈挽分牌,陈挽算所有人出牌。
赵声阁这把牌是不好,但他并不介意,烂牌有烂牌的打法,但陈挽却滴水不漏,不许半分有失公允。
分到烂牌的人,便奖励一个砝码。
这个砝码是小王,证明陈挽在开局前便预判出牌。
能算到基数平衡和转牌概率以及精准预判牌序的荷官,在沈宗年的赌场里年薪多少?
百万起步吧,英镑。
陈挽一定是在脑中模拟、演算过数百次,从上百种可能里精确到每一张牌的组合搭配和出场顺序。
而发牌时间只有三分钟,其中包括洗牌、分牌、应付牌客的插科打诨。
在这种场面下,依旧把输赢概率精准控制在幅度不超过百分之五的差额。
是他太小看人。
赵声阁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往池中扔出了那张小鬼,结束游戏。
这把玩完后赵声阁就罢了手,他以为陈挽是滴水不漏,明哲保身,使自己显得无可指责,却无法知道,陈挽的确什么都考虑到了,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这局给赵声阁的牌属实在算不上好,看起来不小,其实很难打连牌,所以陈挽留一张小王。
这张底牌,其实就是陈挽本人,如果赵声阁需要,他会找到,如果不需要,那就永远不会发现。
当然,陈挽还是希望赵声阁永远不会用到,希望赵声阁一路坦途,万事顺当。
天色彻底暗下来,谭又明叫人把牌桌收到舱里,大家到顶层吃晚餐。
陈挽和赵声阁不在一桌,几乎连照面都没有打上。
即便是在同一艘船上,他们之间也横亘着太多。
游轮上几乎都是不夜场,晚餐过后,牌码声音继续响彻甲板。
人多,陈挽是最抢手的荷官,流连于各张牌桌之间,不慌不躁,优雅从容。
好不容易中场休息,他出到甲板上醒醒脑子,当荷官不比赌家轻松,看似权力大,但这种场合肯定不是他能随心所欲想怎么发就怎么发。
座上四方,随便拎出都是个人物,既要绞尽脑汁维持各方那点微妙的平衡,又要使得牌局不至于无聊得一眼看穿,哄着这群少爷们高兴尽兴,着实费脑子。
夜里的海风很舒服,白日的热躁都被吹散,海面上波浪哗哗地响。
神经绷得太紧,陈挽有些头痛,点了根烟咬在唇边出神放松,什么时候身后站了个人也恍然不知。
陈挽有些被抓包的窘迫,即刻拿下唇边的细烟,礼貌地给对方让了位置。
这是最好的观景台。
赵声阁看他一眼,也不说话,陈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不欲刻意搭讪,但转头就走也很不礼貌。
在赌桌上游刃有余的人一时竟有些捉襟见肘,四下无人,两人颇有些大眼瞪小眼的尴尬。
“……”
但尴尬是陈挽自己的,赵声阁从来不尴尬,甚至可以说从容怡然。
陈挽只能礼貌地笑笑,破冰:“赵先生好彩头。”今天应该赢了不少。
赵声阁没搭这句腔,从盒烟抽出一根烟咬在嘴边,静而缓地盯着他,身后就是一片夜海,赵声阁的目光比夜海更漆黑幽深。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陈挽。”
陈挽微怔,这是赵声阁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不是陈先生,是陈挽。
赵声阁歪了下头,说:“我没带打火机。”
陈挽他立刻正正经经灭了手上的烟,拿出打火机,双手给他点火,姿态恭敬,下属给上司点烟的架势。
赵声阁挑了下眉。
点烟是很暧昧的,换做平时那些有心之士早就凑上来头碰头烟点烟了。
陈挽从头到尾规规矩矩地。
让赵声阁的又一次试探铩羽而归。
陈挽还在那儿等他,一手举着打火机,一手围拢着挡风,护住奄奄一息的火光,目光诚恳而正直,坦然而清明。
深蓝海波与月光照在他脸上,皮肤白得发亮,整个人像个什么从深海里游上来的生物。
他巴巴地举着一点火光等人的样子叫赵声阁想起一本童话书,卖火柴的什么鬼,赵声阁小时候不读这些,不太记得,总之整个人都透着一种水光粼粼的欲,纯洁神圣,很招人怜,也很激起人的凌虐感,尤其是赵声阁这种脑子不太正常的。
他俯首,低头,用烟尾去碰陈挽的火。
距离很近,近到陈挽几欲陷入对方浓黑的眉目中。
陈挽这时候忽然意识到,赵声阁的英俊是极具冲击力的,只是被他平日里那副沉稳和平和掩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