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陈挽是在为葛惜办事,葛惜就算不想保他,新到手的股权也还在他手上。
陈挽愿意费工夫同廖全周旋不过是为了连同陈家斩草除根。
藏弓烹狗过河拆桥,陈挽出类拔萃,无人其二。
廖全目光铮铮胸口起伏,说不出话来,陈挽勾唇一笑,优雅转身,重新换上一副如沐春风的完美面具,如翩跹蝴蝶潜入花花灯火之中。
“四少,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陈秉信还没有正式承认陈挽的身份,但下面的人是最会见风使舵的,连称呼都很及时地改了。
陈挽端着酒杯过去,陈秉信由大房和二房姨太一左一右搀扶,身后跟着一片二三房的子侄。
这些天荣信在陈挽的暗中操盘下,股价持续走高,陈秉信可谓满面春风,根本不知,山雨欲来风满楼。
陈挽冷眼这歌舞升平的一切,竟然有种无法形容的亢奋。
最后一块拼图已经到手,很快,他就要亲手将这艘早已千疮百孔的轮船送入大海深渊,这些肖想过赵声阁的人,将会一个一个消失,陈挽感到一种久违的畅快。
几房子侄都来奉承陈秉信,说了好些吉祥话,甚至有人彩衣娱亲,陈宝盈演奏了提琴,陈裕写了长长一篇祝贺词,唯得陈挽不冷不热。
陈秉信从前小瞧了这个一直冷落的儿子的能耐,如今不满于他的不受控制,敲了敲拐杖吩附,今晚的宾客很重要,等会宴席开始,你先去敬许叔一杯,酒倒满。”
虽然荣信近来势头不错,但后劲不足,陈秉信一直想拿下烟草出口贸易这张长期饭票,许继名是个关键人物,陈裕一直搞不定。
陈挽平静不带感情地看过去,眼底染上凉意。
许继名的癖好在海市是出了名的,六十好几的人,前不久刚进了一方男妾,比他小四十来岁的大学生。
此人阴险油滑,和许多企业的高层都关系不清因此手上资源不少,陈秉信这时候让陈挽去敬酒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许继名喜欢陈挽这个类型,陈秉信也存了借机驯化陈挽的心思,在隆重盛大的场合建立自己的威严是每一个中老年男人的本能,且陈挽如今插手荣信事务,如不可控,后患无穷。
几房姨太投来微妙的目光,旁的后生间传出轻蔑的窃笑,这些天陈挽抢了他们不少风头,也拿了他们不少东西,但到头来,还不是个以色侍人的东西。
和他的母亲一样。
陈挽胃里翻搅,岿然不动,出言讥讽:“原来荣信已经至于此了么?那您就是让我典身卖命,怕是也无法起死回生。”
“胡说什么!”陈秉信低斥,他最不喜人提荣信受创,不肯正面直视自己一手缔造起来的基业已是明日黄花江河日下的事实,拐杖重重打在桌角,“不过是敬个酒,普通的人情往来,就与我扯这些不三不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二姨太圆场:“阿挽,今日是你爸爸的生日,你不要气他,不过喝个酒,你妈妈年轻时候也陪你许叔喝过的,”她精致的脸上有种海市有钱太太特有的精明与恶毒,话说一半,不清不楚,故意惹人猜想,“那会儿,可不只喝喝酒呢——”
知情的人脸上都露出暧味的笑,陈挽心头像被大火燃过。
陈挽自认为这些年来心理素质日被磨炼得尚算强韧,但在这一刻仍是像被当众撕去衣衫般难堪。
这些人毫不遮掩地在公众场合用轻蔑的语气恶臭的言语羞辱一个女子。
宋清妙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她的本性并没有那样轻浮,只是被人按进染缸里太久,从挣扎到麻木,逐渐忘记自己原本的模样也忘记了抵抗,最后被浮华遮了眼,成了权势漩涡中心的泡沫。
她有她的天真,亦有她的可怜,罪魁祸首,是把她推进深渊的男人。
男人用女人当棋子换取利益,最后女人被笑风尘,何其歹毒和可笑。
陈挽冰冷镇定的目光扫过去,事到如今,无须再忍辱负重,他不卑不亢,字字句句,震得人头皮发麻:“太太不必说这种引人遐想的暖味话,那些都并非我母亲自愿,是你的丈夫诱导、逼迫她去做的,你自己也知道他这些年他逼迫我母亲去做交际换了多少东西,不是靠我母亲去交际、斡旋、笑脸迎人,他能有今日的身价?二太太,你也不过是他手下的牺牲品,和我母亲同是棋子,何必相互为难,他从前卖女人如今卖儿女,二太太,你也要当心,陈宝怡今年也十六了,你可要好好护着她。”
二姨太脸色大变,陈秉信气得面色涨红,正要出言训斥,许继名端着酒杯走过来。
许继名身材虚瘦,面色浮肿,说特意来跟陈秉信喝一杯,目光却好几次停在陈挽身上。
陈挽气质如玉,叫人移不开眼,许继名只恨陈家从前藏这儿子藏得太好,如今已长出了牙爪已不轻易可得。
陈秉信手上有几条烟草线要托许继名以最低的税率出关,和他碰了杯白的,说:“当初一起从九龙湾出来的伙计里你就是酒量最好的,一眨眼就这么多年了,住后荣信也要仰仗老兄弟多多关照。”
许继名半真半假推了下他那杯酒,没喝,指指他,皮笑肉怀笑说老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现在有阿挽回来帮你,你这个做爹的还要代劳,怎么给年轻人锻炼的机会。
他拿了瓶高度的烈烧酒把那三分之一杯酒全满上,递到陈挽面前,笑道:“来,阿挽,你和许叔喝,以后荣信烟草这块,有许叔护着你,现在外贸不好做,你们年轻人,没有经验,得跟对了人才不摔跟头。”
这话几分利诱,几分威胁,陈挽刀枪不入:“不必了,以后烟草这块就不麻烦许老板,荣信另有打算。”
烟草原料出口算是荣信目前为数不多的盈利板块,许继名不再帮忙搭线真是再好不过。
陈秉信一滞,气得面红,将拐杖狠狠一敲:“陈挽,你胡说什么!”他才把股权转与陈挽,如今心下涌起隐隐不安。
陈挽眼带怜悯的笑意,心中畅快,越发肆意火上添油:““噢,不仅烟草,物流这头也是如此。”荣信倾倒在即,还有什么产业可言。
许继名反而饶有意味,一双吊稍眼微眯起来:“老陈,你这四少爷蛮有意思的,你看清湾港那几船没过检的是要回航还是——”
陈挽不等他说完便直接扬声打断:“我看连回航都不必,许老板就是要销毁都无所谓。”
陈秉信正欲张口,忽而,陈挽看到,他和许继名的脸色不约而同变得有些不对劲,非常明显。
他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很快,这种微妙的、复杂的、明显的不对像涟漪一样从他们的脸上扩散到几房姨太、旁室子侄直至场内所有人的脸上。
陈挽眉心微蹙,转过身,眼睛倏然睁大。
赵声阁西装革履,应该是从什么正式的场合过来的。
他沉稳从容走在最前头,身后跟着哈腰点头的陈裕、陈营和几个陈家子弟。
陈裕如若不是早在年少陈氏最鼎盛时得以见过对方一面,他都绝不敢说来人是赵声阁。
海市各大门族办大大小小宴会必定是照例给赵家递帖子的,但一年里能拿到回函的也就头部那几家,去的也不会是赵声阁本人。
谁也不知道他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