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做竹编就是为了画画找灵感,应春和当然不会本末倒置。
“小的东西吗?比如呢,蝴蝶、星星那些吗?”任惟听后若有所思。
应春和偏头看他,“有做过,不过也不止这些。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你是想学吗?”
“不是,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任惟的语气很平静,期间甚至还砍断了一根竹子。
竹子倒下时,应春和却觉得触目惊心,那一声就好像不是砸在了泥地里,而是砸在了自己的心上,这下也明白了任惟话里的指向性,联想一下出房间的时候看到任惟在和外婆说话,不难猜测发生了一些什么。
“你知道风铃是我做的了?”应春和询问任惟,实际上心里已经有了七成把握。
“嗯。”任惟将刀放下,回头看应春和,“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为什么不呢?这明明只是一件很小的事。
应春和抿了抿唇,“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
任惟皱眉,“什么没有必要?”
“风铃是不是我做的并不重要,你只是喜欢那个风铃而已,我并没有必要特意告诉你那个风铃是我做的,我不觉得这会改变什么。”应春和把话说顺了,也说完了。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任惟完全不能理解应春和的这种想法,“你为什么会觉得风铃是不是你做的不重要呢?明明很重要。”
应春和堪称平静地看着他,“那你现在告诉我,如果当时丁阿婆告诉你那个风铃是我做的,你会怎么样?”
“我会更加想要那个风铃啊,也会更加喜欢它,拿到之后我也会把它收藏得更好。”任惟不假思索地回答。
“然后呢?”应春和看着他,“如果我们两个没有在一起,那场暴雨没有下,你按时坐着轮渡离开这里,你会想要把那串风铃带上吗?”
“我……”任惟一下子竟答不上来,他心底觉得自己是会的,但不知道为何对上应春和的眼神,他竟有些迟疑,也有些想要逃避。
“你恐怕不会。”应春和笃定地说,“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没有必要,因为告诉你那个风铃是我做的,除了给你带来不必要的负担之外,其实没有任何的意义。比起这样,我更情愿你把它当作一个普普通通的,跟我没什么关系的风铃。”
这样你就会在离开的时候带走它,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它承载我的一份情长久地陪伴在你的身边。
任惟被应春和说得哑口无言,这实在是太奇怪了,他创业这么多年,没少跟人谈合作,在谈判桌上向来是雷厉风行、坚决果断,可是每每对上应春和,他总是落在下风。
是因为应春和比自己更加伶牙俐齿吗?
好像并不是。
任惟看着应春和冷静表面下轻颤的手指,在心里找到了答案:是因为他在面对应春和的时候,他并不是想着赢,所以很多时候都甘拜下风。
他要的不是赢,是喜欢,是爱,是应春和。
“也许你说的有道理。”任惟这样回答应春和,微微垂头,“应春和,我发现你对我一点信心都没有,你这样让我很挫败。”
在这样的一句话里,应春和惊觉任惟发现了他们重逢以来的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应春和不信任任惟。
任惟说自己失忆的时候,应春和不相信;任惟说自己怕青蛙的时候,应春和也不相信;任惟说自己不想走的时候,应春和还是不相信。
所以应春和也选择不告诉任惟许多事情,包括他们之间为什么会分开,也包括他分开之后发生的一些事情,他统统都不愿意告诉任惟,因为他总觉得任惟过不了多久就会离开,现在的一切都不长久,任惟不可能永远留在离岛,也不可能再回到他身边。
“抱歉。”应春和难得地对任惟说了一句道歉,“我承认,很多时候我都不愿意相信你。没办法,任惟,你离我太远了。”
“什么?”任惟不明白应春和口中的“远”具体指的是什么“远”。
“离岛跟美国很远,跟北京也很远,我跟你也很远,你能明白吗,任惟?”应春和想说的并不仅仅是指距离。
任惟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从来没有说过要你跟我去北京,我一直都说的是,以后我可以经常过来,距离对我来说不是问题,你只用在离岛等着我就好,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
“首先,你话里说的这种你经常过来找我的方式对你来说并不公平。”应春和皱了皱眉,还是决定将话说得更明白一点,“其次,我说的并不仅仅是指距离远。任惟,穷人和富人之间也很远。”
任惟愣住了,很快就眉头紧锁起来,“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我难道做了什么让你感觉到你跟我之间有很大差距的事情了吗?是我冒犯到你了吗?”
“并不是。”应春和回答。
实际上任惟作为一个高阶人士,出生在富贵家庭里的少爷而言已经做得足够好,他没有绝大多数富人身上的傲慢自负,他知书达礼,尊重他人,好教养,好脾气,可谓是一个好好先生,怎么也挑不出错来。
但是应春和知道,即便任惟这样做了,他们之间存在的差距也并不会消失。
在从前任惟能够轻轻松松地换最新款的,甚至是国内还没有上市的电子产品时;在任惟那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富人气息的家人,趾高气昂地找到应春和时;在应春和努力筹备了近一年的画展,可以被一句话就轻轻松松取消时,应春和都无比清晰他与任惟之间隔的是一条鸿沟,是一条银河。
“那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任惟皱着眉,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一段记忆,所以完全不能理解应春和现下的所有顾虑,他天真,天真到近乎残忍,“我不认为贫富差距会影响我们什么。”
“因为你现在什么都没有感受到,你也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才会这样说。”应春和被任惟的天真话语刺伤,不愿再多说什么,俯下身开始整理他们砍完的竹子。
任惟也帮着他一起整理,没再多说什么。
可就在应春和以为这个话题已经揭过了,他正在用藤条将竹子捆在一起时,任惟突然又说了一句,“应春和,你不相信我可以做到吗?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让贫富差距影响我们什么。”
应春和手上的力气一松,藤条也随之松开,刚刚被拢在一起的竹子一下又四散,滚落开来。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任惟一眼,这一眼让任惟觉得痛,似一把尖锐的利刃快准狠地扎进来。
任惟听见他说,“任惟,我相信过,但你没有做到。”
“你食言了,任惟。”
你食言了,所以我现在不相信了。
在任惟愣神之际,应春和重新把那些竹子拢在一起,用藤条捆好了,一共是两摞,他的那摞多一些,任惟的少一些。
应春和俯身打算把多的那一摞扛起来时,任惟走过来抢了过去,将那摞竹子扛在了自己的肩上。
应春和这时候没跟他争,将那摞少一些的拿上,同任惟一起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