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迟没吭声,只满脸审视地将他一看。
这一眼看得季怀真心中忐忑,深知这人已不信任自己,然而若无要紧事,三喜绝不会出现在此。
就在他要找个借口轰走燕迟时,这人却把刀一收,抬手遣散众人,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季怀真一眼,转身走了。季怀真无心去纠结燕迟的反应,只左右一看,把三喜拉入自己帐中,确定无耳目在周围,才伸手摸向三喜耳朵。
三喜以为季怀真生了气,主动伸着头给他拧,谁知他家大人竟如转了性一般,只在耳后摸了摸便作罢。
待确认眼前之人身份后,季怀真才松了口气,问道:“你来敕勒川做什么?可是我姐出了什么事?”
三喜又一下扑到季怀真脚下,抱着他的腿。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咱们家小殿下被册封为太子了!”
他欢天喜地,又一阵喜极而泣,半天听不见他家大人叫好称快,抬头一看,季怀真像是没听见般,直直看着前方,一阵茫然,哑声道:“你说什么?”
“小殿下被封为了太子,大人,咱们季家熬出头了大人!”
季怀真“哦”了声。
他本该狂喜,本该野心勃勃,可他当下只觉得不对劲,仅凭阿全心智,除非皇帝是疯了才会让他当太子!
不说皇帝,便是朝中大臣,便是那陆拾遗,又怎会同意把国家的未来交到一个非贤非长的人手中?
三喜看着季怀真的脸色,那满脸诡异平静只叫人害怕。他还来不及喊声大人,胳膊便一痛,原是季怀真将他一把薅起,一字一句沉声道: “我走以后,除了阿全当上太子,朝中可还有何大事?你一字一句说与我听,任何细微之事都不可放过。”
三喜说道:“大人,您这一走,朝中翻天覆地,桩桩件件都是大事。陛下要舍弃上京,迁都去临安了。”
季怀真如遭雷殛。
多年来的勾心斗角让他时时刻刻如履薄冰,于先立太子、后迁都一事格外敏感,而且还是在这等与夷戎议和,鞑靼早早已在关外虎视眈眈的紧要关头。
眼见开春后与鞑靼的战事一触即发,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非要迁都?
季怀真背后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三喜被他这副神情吓了一跳,他跟着季怀真已久,每当他从对方脸上看到这副表情,就知大事不妙。
“您离京后不久,就传回了清源观被烧的消息,陆……”他小心翼翼看了眼季怀真的脸色,见四下无人,才小声继续道:“‘陆拾遗’被撤特使一职,即日起押送回京。起初皇后娘娘担心坏了,大病一场,后来白雪大人回来,说您平安无事,娘娘才有所好转。”
“接着陛下又突然册封小殿下为太子,朝野上下一片哗然,他们觉得殿下年岁尚小,即便立太子,也应该立大殿下才是,都说……都说……”
季怀真冷声道:“继续。”
“都说是陆家倒了,陛下不敢再得罪季家,才想方设法讨好季家。”
季怀真讥讽一笑:“讨好?”
“大人可还记得梁大人?他被调回上京任职,封怀化大将军,带兵镇守金水去了。”
“金水?”季怀真一怔。
梁崇光乃可用将才,不被重用才奇怪,只是陆拾遗若要用他牵制自己留在恭州的亲兵,防着自己带人打回去,应当留梁崇光驻守在上京才是,怎的会调去金水?
金水虽也是兵家险要之地,还坐拥大齐最大的粮仓,可远没有恭州离上京近。
若他季怀真被逼急了,带兵从恭州突进杀回上京,梁崇光根本来不及回防。
“那天,那个冒牌货,他顶着您的身份进宫,待在陛下的书房里,一待就是一天,中间皇后娘娘进去了一次,听到他们在商议迁都一事,说要将这事提前,不能开春后再慢慢筹划了,须得舍弃上京,立刻迁都到临安去。白雪大人听闻此事后异常紧张,所以才派小的来敕勒川找您。”
“舍弃上京?”季怀真不可置信。
三喜一点头。
迁都一事季怀真早就知晓,上京离前线不过几座城池的距离,迁都到更南边的临安也是必然。
可迁都时必定兵荒马乱,漏洞百出,历朝历代迁都,大多选在无战事且国库充足之时,大齐若两头都占,又怎会忍一时之气,派人来夷戎议和?
此时迁都,根本就是徒留破绽给敌军!
三喜揣度他的神色,惴惴不安地开口:“大,大人,还有一事……恭州那边传回消息,鞑靼十万大军,七万集合在恭州边界,三万围剿金水,且据白雪大人派出去的探子来报,夷戎和鞑靼最近似乎颇多往来。梁将军两次三番请旨带兵支援恭州,皆被陛下驳回,只说恭州还有兵力,让梁大人守好金水,看样子,是想让大殿下去恭州。”
季怀真半天不吭声,三喜害怕地一抬头,见他双眼红似血玉,额角青筋暴起,抓得三喜胳膊微微发麻,口中喃喃道:“你再说一遍,是先立阿全为太子,还是先商议的迁都?”
“大人……痛,痛……先,先立的太子。”
季怀真怔怔松手。
三喜一看他神色,害怕道:“大人……”
季怀真眼睛发直,牙关紧咬,垂在身侧的手竟微微颤抖,只狠盯虚空中的某一点,笑道:“原来如此,好……好,好得很……”
恭州是他季怀真的地盘,又是前线,若恭州没了,鞑靼大军便可长驱直入,直逼上京。
皇帝此举,是决定舍弃恭州,不惜提前迁都,以上京都城一城池百姓为代价,彻底断了他季怀真的后路。
至于立阿全当太子,又哪里是要讨好季家,分明是想要阿全的命,留他在上京,自己逃去临安,当个诱饵幌子丢给鞑靼人。
届时若鞑靼人若以太子为要挟,皇帝自可光明正大地废太子,令立新的。
“竟非得这样逼我……”
季怀真双眼通红,全身发抖,将要来扶他的三喜狠狠推开,神情似疯了般,阴恻恻一笑:“我都认输了,竟还不放过我,为了对我赶尽杀绝,竟然连自己的骨肉血亲都不肯放过。”
一听这话,三喜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哭道:“大人,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您可得振作起来,皇后娘娘和小殿下还仰仗着您啊!他们定是料定大人您不能反败为胜,才要向小殿下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