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怀真叹口气。
再回房时,燕迟正在案前发呆,见季怀真单手举着托盘一瘸一拐地进来,方慌忙去接。那托盘上放着两碗面,里面各自卧了枚蛋,再配上一碟咸菜。燕迟鼻子嗅了嗅,还没看清浇头,便被香味引得食欲大动,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饥肠辘辘。
“看见吃的就高兴了?”季怀真嗤笑一声,又将窗子关上,骂道:“雨潲进来也不知把窗户关上。”刚把窗合上,突然就被人腾空一抱,双脚离了地。
拓跋燕迟将他抱在腿上,坐在桌前,闷不吭声地吃了起来。
季怀真在他怀中坐着,一碗面吃了半碗,突然有些吃不下,就都倒给了燕迟。燕迟见他不怎么动筷子,就知他有心事,问道:“在想什么?”
“……突然想到路小佳了。他这人,知天命,断吉凶,邪乎的很。从前给我算卦,说我这辈子要成三次亲,也不知是真是假,能不能成。如今成了两次亲,还不知第三次何时来,又是在何处,”他出神地听着外头的雨声,眼神直直的,跟燕迟抱在一起发呆,喃喃道,“也该是凭栏村了,我倒霉了这样久,就不能让我幸运一次。”
一提这地方,燕迟就又将人抱紧了。
季怀真突然道:“獒云骂你了?”
燕迟神情一僵,见瞒不过季怀真,便点了点头。
“骂得还很凶,比起你当年骂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季怀真笑了一笑,回过神来,搂着燕迟,哄道:“回头我替你讨回来。骂你什么了?说给我听听,从回来就掉个脸子,桑眉搭眼的,像条落水狗,搞的我饭都吃不下。”
燕迟的头埋在他肩上,声音闷闷的,半晌不吭声。
季怀真以为他又哭了,正要抬手去掰他的脸,右手却一把给人攥住,察觉燕迟低头看去,伸出指头把玩他右手掌心的箭疤,便不自在道:“伤疤有什么好玩的,你身上箭靶多得是,玩你自己的去。”
“再问你一次,这伤怎么来的?”
季怀真随口道:“督战时留下的。”
还以为燕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没想到他下一刻又问道:“你觉得上京现在如何?”
这两个问题太过大相径庭,仿佛前一刻在问他今日吃什么,下一刻就说你该死了。季怀真有些无语,却也被问得认真起来——上京变化如何,这自然是他重回上京的第一天就感受到的事情。
“虽比不上从前大齐国力昌盛之时,但比起别处,可谓是桃源仙乡,我们回到上京已有半月,光是这短短的半个月,就有不少从临安跑过来的。”
人口的增加还不是最直观的,最直观的乃是东市做生意的商贩,比二人回到上京第一日时已翻了二倍。
燕迟这些日子分身乏术,族中势力暗流涌动,他无暇顾及这些,可季怀真帮着瀛禾做事,对这些却是一清二楚。
“从你大哥打下上京,不到三个月的功夫,就能将此地治理的焕然一新,确实有些本事。”
抱着他的人没再吭声,只把头死死埋在季怀真肩膀中,狠嗅一口他身上的味道。
季怀真心知肚明燕迟在矛盾什么,可此事无人能帮他,无人能替他做决定。
“你说汶阳现在怎么样了,凭栏村被人占了没有。你若当了皇帝,天下都是你的,凭栏村也是你的。仅仅是我这芳菲尽阁的高床软枕就叫殿下乐不思蜀,更不要提皇宫里的那些,等殿下享惯了福,还睡得惯凭栏村的冷炕吗。”
燕迟把头一抬,盯着季怀真:“……总觉得你这话有些不怀好意。”
“哪里是不怀好意,分明是恭维讨好殿下,要是当了皇帝以后不想留我在身边,就把我流放到凭栏村去吧,给我把铁锹,再给我镰刀,我就扎根在凭栏村当个瘸腿村夫,住在你娘那间屋子的隔壁。”
话还未说完,就给燕迟气急败坏地打断了。
“我不许你说这话。”他将季怀真的嘴一捂,急道:“你上次说这话时,就不按什么好心,说你家里人多,让我在凭栏村给你留个大点的位置,我答应了,结果一回头你就派人抓我进上京大牢,我险些半条命没了。现在又说这话,我再也不信了!”
燕迟将季怀真一看,冷不丁道:“你和獒云的计划是什么,陆拾遗可曾参与?”
季怀真一笑,别有深意道:“你保证了李峁何事?又计划了什么,你先告诉我,我就告诉你。”
燕迟倒真犹豫一瞬,不是他不信季怀真,正是因为确信这人一旦悉知计划,会竭尽全力地帮他,可他与李峁要做的,是同季怀真在临安那一跪一样的不为外人道以的险计,就连燕迟自己都没有全然的把握,若季怀真掺和进来,一切平定之后,齐人不会放过他。
思及至此,燕迟又不吭声了。
视线交缠间,二人都不说话,燕迟一脸倔强,季怀真却不慌不忙,下一刻,二人又默契抱在一处。
天知道季怀真多想时间就留在这一刻,他喃喃道:“我不问你,你也别问我,就看看咱们到最后能不能殊途同归。”
燕迟什么都没说,只紧紧搂着季怀真,这亲密无间中带着只有二人才知晓的,失而复得后的珍重与后怕。
翌日一早,二人从榻上起来,季怀真正穿着衣服,燕迟从他背后坐起,困倦道:“你昨夜又说梦话了。”
季怀真一怔,神色古怪道:“总不该是又在喊娘吧……”
不知为何,燕迟稍显犹豫,一瞬过后,又点头道:“是。”
瞧他这吞吐样子,季怀真就知道他昨夜定没有梦呓着喊娘,肯定说了别的什么,应当也不是喊姐姐,若是,燕迟保证把他叫醒抱着他。
季怀真心下一阵困惑,仔细追问,燕迟却守口如瓶,不止不回答,还猝不及防道:“不如找个机会,捅破你与陆拾遗互换身份一事?这样别人也可知去敕勒川与我成亲的是你,省的看见我和你在一起就用看负心汉的眼神看我。”
猛地提及此事,季怀真防不胜防,过了半晌,才笑着拍了拍燕迟的脸,半真半假道:“好啊,你去说,这样也可让别人知道烧道观的是我,虐杀鞑子挑起争端的也是我。”
燕迟也陪着他半真半假:“莫须有的罪你都不怕,还怕这些?”不等季怀真回答,又擒住他的右手在箭疤上亲了亲,笑道:“逗你的,不想便算了,以后再说。”
季怀真有些笑不出来了,对这样说一句藏一句的燕迟还真有些招架不住,难得吃瘪,对视之间,已有几分心知肚明,就在这时,白雪赶来将季怀真唤走,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他离开之后,燕迟的副将也赶到,正要汇报,燕迟却稍一抬手,走到窗边,亲眼看着季怀真上了马车,才道:“如何,可有跟丢?”
“回殿下,未曾跟丢,属下已查探到獒云殿下落脚之处。”
燕迟又道:“派人时刻盯着他,一有所动作,就立刻过来告诉我。”
属下领命而去。
这一等就等到三天后的晚上。二人正要就寝休息,白雪却突然敲响了房门,说阿全哭闹不止,要同季怀真一起睡,似乎是想他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