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怀真眼睛闭了闭,再睁开时,又恢复成一滩毫无波澜的死水。他跨过郭奉仪,朝武昭帝去了。他左手微抬,剑尖挑起武昭帝的下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今日这一切悲剧,都与眼前这人逃脱不开。
虽心中厌恶不止,握剑的手却不住发抖,季怀真正要一剑刺下,一人猛地从斜里冲出,于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挑飞季怀真手中的剑。
回头一看,乌兰正满脸通红地从地上爬起,捂着嗓子咳得惊天动地。
拓跋燕迟的怒容近在咫尺,封住季怀真的左手,让他再动弹不得,一字一句道:“季怀真!你我二人说好了……你可是又要骗我不成!”
谁都可以杀武昭帝,但绝不能是季怀真!
季怀真怔怔地看着燕迟,突然一笑,喃喃道:“殿下……”
下一刻,只见季怀真久不用的右手突然一翻,一把匕首从袖中脱出,被他吃力握在手中,在燕迟毫无防备的震惊目光中,手臂一抬,拼尽全力,控着那抖若筛糠,不听使唤的右手,向着不到一臂之遥的武昭帝挥去。
热血喷射而出,星星点点,溅落在燕迟脸上。
转瞬之间,武昭帝已经抽搐着躺在地上,没了声息。
季大人心狠手辣,发明酷刑无数,自然知道如何杀人,即使右手不便,也不耽误他行凶。手法干净利落,一刀下去已是无力回天,当着在场齐人官员的面,一刀送走武昭帝,斩断大半复国梦。
下一刻,莫格神情冷酷,毫不留情下令道:“季怀真阵前杀人,坏两国邦交,将他拿下,压回上京听候发落。”
季怀真越过燕迟,朝乌兰看去,丢了匕首,擦去半边脸上的血,冲他微微一笑。
乌兰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眶微热,不顾燕迟反应,带头来拿季怀真。
第129章
可燕迟又怎会束手就擒,当即带人反抗,将季怀真牢牢护在身后。
李峁突然明白了什么,面色一变,随即下令道:“拿下季怀真,将他拿下!”
三方人马再次缠斗在一处,混乱之中,季怀真竟然主动向乌兰走去,燕迟怒不可遏,死死抓住他的手。可他没有三头六臂,还要分神抵挡乌兰的缠斗,此等危机情况下,又怎么能制住季怀真这个大活人。一时间应接不暇,手中一松,就给季怀真溜走了。
燕迟强忍慌乱,镇定下来,轻声道:“季怀真,你过来,乌兰不会伤你。”
季怀真笑道:“乌兰,把刀架好了,别听你家殿下的花言巧语。”乌兰在他身后泪流满面,手却牢牢握着刀,十分小心,怕真的伤到季怀真,又时刻提防着,怕燕迟扑上来。
燕迟不吭声了,随即猛地上前。
二人慌忙后退,却见燕迟旋身掠去,几声兵器碰撞的厉响之后,莫格已被燕迟牢牢抓在手中,一把精钢做成的阔刀,正架在莫格的肩上,与乌兰成对峙之势。
乌兰惊慌失措道:“阿父!”
燕迟威胁道:“把季怀真给我!我就放了他。”
莫格依然冷静十足,朝燕迟道:“殿下,若是下了狠心,就动手吧,瀛禾殿下下了死令,是势必要将季大人带回上京的。”
季怀真一笑插言道:‘莫格大人放心,他不会杀你。’
燕迟面色难看,不言不语,眼睛死死盯着季怀真。他必定不会杀莫格,却也不会放他,当既转手交给属下,让他们将莫格关押起来,乌兰逐渐慌神,有些动摇,眼见手中的刀要放下,季怀真却爆喝道:“乌兰!”
燕迟朝季怀真伸出一手,轻声道:“你过来,我有办法的,你不必铤而走险。”
“你不愿下半辈子过躲躲藏藏,提心吊胆的日子,我也不愿,既不愿,我再尽最后一分薄力,为殿下挣来一个凭栏村,可好?”季怀真慢慢笑了。
这尖酸刻薄,自私自利的季大人难得温柔,不顾大敌当前,不顾局势混乱,温柔道:“小燕,别意气用事,听话,你知我不会出事……你要做什么,就放手去做,事成之后,只要你回上京,就能救我一命。你韬光养晦了这样久,等的就是一个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你只要放手一搏,定能成事,定能破局。”
燕迟怔怔地看着季怀真。
笑容一敛,季怀真这“阶下囚”的脸上突然出现一丝杀伐果决。
“乌兰,走。”
燕迟不愿放弃,他虽想要成事,想要破局,但绝不愿看季怀真身陷险境,当即向前一扑,想要将人抓住,却只堪堪抓住季怀真一片衣角,接着便被随后而来的副将七手八脚劝住,眼睁睁看着乌兰和前来接应的人带着季怀真离去,等挣脱之后,早已再追不上。
李峁慌忙下令:“追,追上那个叫乌兰的,势必要将季怀真带回!”
燕迟却摇了摇头,喃喃道:“不必追了。”
他深吸口气,举目四望,快步走到武昭帝尸体旁,探手一摸,自知再无力回天,沉声下令道:“把郭奉仪抬回帐中,请随行军医来看。”
变故突发,李峁也措手不及,忙秉退一众呆若木鸡的齐人,和燕迟单独留在帐中。
李峁盯着武昭帝的尸身看了会儿,走上前去,将那圆睁的双目合上。
当了皇帝还没个正行,忘不掉在鞑靼人手下卑躬屈膝的日子,李峁跌坐在地上,挨着父王尸身,双腿一撑,苦笑着道:“完了,这就算完了,不过我这个皇帝本来就当不长,不过是飞蛾扑火,回光返照罢了。”
燕迟没吭声,二指疲倦地捏着眉心。
李峁又问道:“阿全如何了。”
“已被送去安全之处,同白雪在一起。事成之后,我会带他走。”
李峁哦了声,喃喃自语:“他这个当舅的,比我这个当爹的要上心。燕迟殿下,你我之间虽有前尘旧恨,你在上京大牢时,我差人将你打个半死,你也还回来了,将我变成废人一个,你我扯平了。临安皇宫那夜,你向我保证的话,可还算数?”
“自然算数。”
“行了,有你这句保证,我就放心了。你这样的人,一诺千金,自然不是季怀真那等满嘴谎话之人可比的。怎么你俩就过到一处去了……”李峁哑然失笑,已是一副如梦似幻,洞悉生死的无畏之态。
他晃晃悠悠站起,掀起帐帘,回身看着燕迟,眉眼之间已经是一片暗淡,沉声道:“燕迟殿下,这便开始了。”
燕迟抬头看去,四目相对间,已是一片心照不宣。
李峁喃喃自语着走了出去:“……外头日头这样好,也不知还能再看几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