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祥结束后,一眾娼妓坐着软轿回到各自的娼馆里。
眠樱和紫鳶身为男娼,按照规矩必须先让妓女通过,因为妓女若得主人允许,还是有机会成为良人的姬妾,诞下非贱籍的后代,男妓却是一辈子也没有机会的,所以身份还是有所区别。
鈿车上的鲜花和信件先让下人带回海棠馆了,虽然眠樱会在鲜花里挑些漂亮的插在花瓶里,但不管眠樱还是紫鳶,甚至是海棠馆里的所有男妓,他们从来也不会阅读那些意切情真的信件。
海棠馆里自有僕役是负责这些琐事的,他们必须从中挑选出花得起钱出入海棠馆的爱慕者,而他们经验丰富,一摸到信纸就知道那是不是普通的笺纸,还是需要花上不少钱买到的精緻笺纸。
若是用了值钱的笺纸,那些僕役才会打开信纸,信中内容不外乎是表白热烈的爱意,而且不少也是代笔写成,没必要细看,最重要的是那些僕役根本不识宇,他们只是想知道那些笔跡是不是以昂贵的墨砚写成。
要会同时用上价格不菲的信笺和墨砚,僕役才会把那封信交给男妓,让男妓决定是否回覆和如何回覆,毕竟若是家里有些钱,也不至于要在呈祥里掷花示爱,因此在收到的上千封信件里,往往只有一两封是值得回覆的,其他信笺哪怕再是文采斐然,也是不曾打开便沦为后巷的垃圾了。
二人躲在软轿里,里头有点闷热,反正没有外人看着,紫鳶索性枕在眠樱的大腿上。眠樱拿着下人送来的药膏,仔细为紫鳶敷过额头的肿伤,又餵紫鳶吃了药丸,他叹道:「上次你还把药膏还给我,没想到那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紫鳶蹙眉轻蹙远山微,只若有所思地道:「刚才对你不利的那个人……有点眼熟。」
眠樱拿着缎绣孔雀松树牡丹图面朱漆团扇为紫鳶扇凉,淡淡地道:「那是城西吉祥米行殷家的二少爷。」
紫鳶记起来了,殷家大少爷可是眠樱的裙下之臣,他为了眠樱倾家荡產,还偽造了家里金库的钥匙,偷走家里的所有珍宝,只是为了替眠樱打造一份黄金头面,后来东窗事发,殷大少爷投河自尽,殷家一蹶不振,被逼卖了祖传的宅院,殷老爷一把年纪还要当帐房替人算帐,殷夫人过了大半辈子的富贵生活,现在却要天天替人洗衣服,殷大少爷的夫人抱着孩子悬樑自尽,本来准备考乡试的二少爷也沦为街头卖画为生的匠人。
眠樱虽是对同伴不错,但对榨乾芳客的钱囊自有一番雷霆手段,否则怎么能够坐稳花魁一甲之位,殷大少爷不是第一个,更不会是最后一个因为迷恋眠樱而前途尽毁的男人。
「明明是殷大少爷糊涂,二少爷却把责任也推到你的身上。圣人说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又说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可我们也不想自侮,更不想当角落里的老鼠啊。」紫鳶瞇起眼睛,却不慎触动伤口,疼得他吡牙咧嘴的,他恨恨地道:「不如让那二少爷迷上我,使他花光家里剩下的钱,或者我请求哪位爷给他一个教训吧。」
「殷家剩下的钱恐怕还不够你一夜的夜渡资,没必要浪费时间,而且莫欺少年穷,指不定哪天他时来运转,到时候我们的落井下石就会招来大祸。」眠樱温言安慰道:「我刚刚掛牌子时,在呈祥上可是被人丢了狗粪。我们这行当犯的是艳罪,必须学会唾面自乾。」
紫鳶一向对眠樱言听计从,也没有坚持己见,只转过话题道:「你刚才看到那些胡姬吗?我去年没有见到她们,她们大约是新来望霞的。」
「离乡背井,卖身为妓,她们也是不容易。」
紫鳶握着眠樱的柔荑,把玩着那纤细的玉指,点头道:「这世道女人要独自生活还是很困难的,我听说过一件軼事,从前有一对父女,父亲本欲把女儿嫁给一个富商,临嫁时那女儿才发现自己被骗了,她是去当小妾的。这女儿也是烈性子,便孤身逃婚到另一个城里,打算靠着刺绣为生,虽然她光明磊落,但毕竟是一个单身姑娘,竟然被不少流氓当成是独门暗娼,常常来找她麻烦。」
眠樱微微一笑,他抽出素手,戳了戳紫鳶的额头,解颐道:「那么悲观可不像你。之前大食和罗斯打仗,一个罗斯的农家少女被掳到大食里作为奴隶,因为长得美貌,成为大食苏丹的宠妃,最后竟然成为皇后,诞下来的儿子更是成了太子。在那些异族的地方,哪怕是贱籍女子,若是足够聪明幸运,还是可以成为良民,甚至当皇后。」
紫鳶抱着眠樱的腰肢,媚眼横波翠黛低,鼓起嘴道:「娼妓可以成为良人妾,母凭子贵,跟我们哪里一样。刚才我在街上看见那些普通的男孩子,虽是面黄肌瘦,但好歹……活得比我们更像个人。」
其实紫鳶早就认命了,但在看到那些自由自在的少年时,还是难以免俗地自怨自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