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杨雪并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本着和平万岁的精神,想要再次尝试破冰,便说:“杨校长,你不用怕我。”
隔着头套,乔抒白也能感受到杨雪警惕的眼神,只好说:“我不会绑架你的小狗的。”
杨雪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才说:“知道了,谢谢。”
“不用谢,”乔抒白说,“我看到照片,很可爱,它是什么品种啊?”
“……雪纳瑞,”杨雪有些勉强地告诉他,然后对他强调,“是赛级犬。”
乔抒白有些好奇:“从地球带来的吗?”
“不是,克隆的,耶茨计划的工作人员不能带宠物,我只能存下它的基因,毛毛给我父亲养了,”杨雪提起她的狗,话多了些,吐字也顺畅了,平实地告诉乔抒白,“现在的毛毛是我五年前才委托克隆实验室做的,以前一直太忙了,没时间养。”
“但是现在又没什么时间了。”杨雪又说。
离开通道,他们到了城外,天空的颜色比下午乔抒白见到时更黄了些,目之所及,都是泥浆的大雨大浪,世界像快要结束了一样。
杨雪专心操作飞行器,离开透明管道,在风雨中跟着展市长的飞行器往下开。没多久,他们回到了黑暗的平台。
地下城没有阳光,也没有休息时间,仍然全是星点的灯光与来往的人影。
乔抒白穿着操作服,有些行动不便,和杨雪有些迟缓地走下飞行器,看见已经有二十多个人聚在感应灯下等着了。
他们慢慢地走过去,见到戴着蓝色手环的福玻斯激动得面目扭曲,声音高亢到几乎听不清他说的话,忽然要朝展慎之跪下去。
展慎之如闪电般迅速地伸出手,抓着福玻斯白而修长的胳膊,将他扶住。
而后好像是犹豫了两秒钟,展慎之抬起手,摘掉了自己的的头罩。
乔抒白站在离他几米外的地方,看见展慎之的面孔暴露在城外晦暗的空气中。
四周忽然之间又狂风大作,昏黄的感应灯都被吹得猛晃,还因接触不良而闪动着,乔抒白听不清展慎之低声对福玻斯说了什么,只看见福玻斯大而微凸的眼睛里蓄起了泪水,周围的二十多个劳工体,也聚拢了,眼中含着急促而浓烈的伤痛与哀愁。
正在这时,感应灯旁的广播响了起来。广播的声音很大,劳工体喑哑的嗓音盖过了狂风:“b76!b76!需要一支小队!”
所有的人都抬起头看广播,劳工体们左右对视,面露焦急之色。
风小了些,广播暂停了几秒,乔抒白捕捉到展慎之的声音:“b76在哪?”展慎之沉稳地问福玻斯。
福玻斯指了指身后的某个方向:“那儿,不远。”又转头问其中一个劳工体:“八组的人手武器齐吗?”
“十一个,少了些,”那人说,“有三个伤还没好。”
“我也去吧。”展慎之开口说。
展慎之背对着乔抒白,乔抒白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见到福玻斯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嘴唇动着,好像说“不行”,展慎之没听他的拒绝,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果断地说:“走吧。”
福玻斯不敢动弹,看向展市长,一直沉默着的展市长微微偏过头去,和展慎之对视了几秒,对福玻斯说:“你教教他。他能帮忙。”
他们坐上一台电力驱动的小车,在黑暗中前行。
车里坐了许多人,乔抒白和杨雪挤在后排,听福玻斯对展慎之说下水的注意事项,又夹杂着对展慎之不要冒险的劝说,但都被展慎之忽略了。
乔抒白只能看见展慎之的后脑勺和他宽阔的背。
或许是太热,展慎之干脆将防护服的上衣脱了,露出穿着衬衫的上半身,他的身高和劳工体们相似,也长手长脚,但要精壮许多,肩膀宽上不少。
“水下很危险。”杨雪很轻地对乔抒白说。
从头罩的透明树脂看外面,什么都是又暗又模模糊糊的,乔抒白明白展慎之做出的决定是不可能扭转的,转头看着杨雪的眼睛,隔着手套按了按她的手。
b76的深洞边聚着十来个穿着一种黑色的紧身下水服的劳工体,大概是在等待的八组。福玻斯带展慎之去换了下水服,他们便拿着武器潜入了深洞。
等待是焦灼的,杨雪站了许久,像有些体力不支,先是蹲在地上,后来坐了下来。
地下除了黑暗与少量的光源,什么都没有,风忽大忽小地刮着。在这样的地方,时间是漫长的,仿佛永无止境。
乔抒白盯着黑色地面上那个两米见方的洞口,极力支起耳朵,等待着从洞中传来的音讯,站得双腿发麻,不知过了多久,杨雪躺在地上睡着了。
乔抒白总觉得耶茨或许天都亮了,看了一眼表,发现展慎之跟八组已经下去了五个多小时。他动了动酸痛的腿,又靠近洞口一些,忽然听见展市长说:“抒白,我有个请求。”
展市长的声音轻得像没拿定注意,乔抒白回头去看,展市长却没看他,只是说:“我考虑了很久,因为——”
这时候,洞口有了动静,水声,和沉重的手脚沿梯攀爬的声音。
第一个上来的是一个劳工体,他摘掉面罩,白得发皱的脖子上有两道细小的伤痕,跪在地上,屈身喘着气。
而后是福玻斯,以及其他的流着血的七个劳工体。
展慎之一直没有上来,乔抒白等得大脑空白,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像也被抽干了,过了一小会儿,终于又传来攀爬声,这声音比方才的都沉重,砰砰地,随着刚上来的劳工体们的喘息,响在空旷寂静的低矮的黑暗中。
展慎之爬了上来,他背了一个人,粗重地喘着气,单手抓住地上的握杆。爬上地面,展慎之小心翼翼地地将背着的人放在地面上。
那人一动不动,乔抒白看见黑色的地面上,有不知是水,还是血的东西慢慢地流向四面八方。
福玻斯先反应过来,手脚并用地爬到那人面前,摘掉他的面罩,打开自己手腕上的灯。
白光亮起来,乔抒白看清了展慎之背上来的劳工体惨白的脸,闭起的眼睛,以及胸口巨大的一条可以看见白色骨骼与内脏的裂缝。
裂缝不断地冒着血。福玻斯撑开他的眼睛,用灯照他的瞳孔,灰色的瞳已经如同烟雾一样散开。
“梨子走了。”福玻斯说。
一个劳工体走过来,抱着一块黑布,抖开,盖住了他的身体。其余的劳工体们跪在他的四周,在幽暗的灯光下,用嘶哑的声音唱起一首哀愁的歌,仿佛有这样的歌声,他的灵魂便能进入耶茨的地上,进入美好的天堂。
展慎之有些摇晃地站起,走近些,也在黑布旁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