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痛心得说不出话来。
亚度尼斯反手收回了这幅画像,若无其事地将笔记本翻到了下一页。
“别,让我再看看。”艾伦惊醒过来,“让我再一眼……不,让我再多看一会儿。只要三分钟,五分钟,只要五分钟……求你了,”他激动得脸色发红,“让我再看看吧。”
“你喜欢玛丽莲·梦露?”
“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艾伦诚实地说,“我只看过她最出名的那张捂着裙摆的照片,没看过她的任何作品,也不了解她的任何事迹。我只是知道她的名字而已。”
“你对这幅画的表现可不像这么回事。”
“因为我喜欢艺术。”艾伦不假思索地说,“我对音乐不敏感,贝多芬的名曲我最多只能听个响,但我在辨认颜色上有些天赋,所以我尤其、非常、最喜欢绘画艺术。”
“我其实……当年还想过考绘画学院,”艾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四十来岁的人了,神色间竟然带上了一抹羞怯,“只是被我的父母劝住了,他们不是不愿意支持我的梦想,前提是我真的是可造之材。”
“我在绘画上的天赋也就只是勉勉强强的水平,这个行业水太深,投入太大,回报率低,我自己也觉得不太划算……很遗憾。”他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有点可笑,“也没什么遗憾的。我连尝试努力一下都没试过。”
停了一下,艾伦又说:“你觉得这和我最近的状态不过好有联系吗?”
“没有太大联系。”亚度尼斯说,“我想你也明白。你放弃的是一个你自己愿意放弃的未来。”
黯然在艾伦的脸上一闪而过,他苦笑了一下,近乎自言自语地说:“……我明白。”
“关于你之前问过我的,关于我和莉娜的夫妻生活,”艾伦稍微踟蹰了一下,但还是说,“关于这件事……我只能确定,无论是我还是莉娜都没有出轨的行为。”
亚度尼斯当然猜到了。
这种话题一般人都不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和心理医生谈起,特别是从未有过类似经验的人,他们对心理医生的心防大多很重。
和一个算得上是素不相识的人讨论自己的私生活对他们来说超过了,就算他的情况比较特殊……特殊在,就算是刚见面,出于展示自己和炫耀自己的目的,多数人都还是会很乐意跟他探讨性,可艾伦的性格明显是偏向保守的。
“让我猜测一下。”亚度尼斯说,“你们在夫妻生活中恐怕没有得到过足够的快^感。”
艾伦神色尴尬——这简直是在直白地指责他在床^事上不够优秀了,偏偏他还并不能找到什么事实来反驳亚度尼斯的话。
确实,他对这事儿不算特别上心,莉娜在这件事上也从来不显得十分热衷,他们之间……与其说是快乐,不如说是融洽和舒适。
“我们不觉得这很重要。”艾伦忍不住小声说,“有些人觉得这重要,总得允许另一些人觉得这不重要对吧?”
西方世界的主流思潮是将性^行为看做一种……怎么说呢,一种足够亲密的运动吧。
这个说法也不是特别贴切,毕竟美国是个成员构造非常复杂的国家,行事风格异常保守、推崇清教徒式生活的人其实是占据了多数的,但是无论如何,在繁华的纽约曼哈顿,享乐主义的思想依然占据了主流地位。
所以严格来说,在这个国家,像是艾伦、莉娜这样的人其实才是真正的多数群体。
这一点可以用另一个国家举例说明。国家的主流思想是生男生女都一样,可在全国范围内,重男轻女的是多数人,主流思想和主流人群其实是重合度不高的,这种情况并不少见。
不过亚度尼斯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一群体——理由也很明显,像是艾伦亦或者莉娜这样的人,通常都是对他唯恐避之不急的,走在街上碰到了,这些人都会选择刻意避开亚度尼斯的路线。
“你可以觉得不重要。思想是自由的,思想可以超越肉^体。”亚度尼斯说,“但你的肉^体始终存在,并且始终是你思想所在的基础……现在,显而易见的是,你的肉^体不太认同你的思想。”
他思索了一会儿。
艾伦认真地看着他,等待并且期待着亚度尼斯接下来要说的话。
“食欲和性^欲都是生命的原欲。”亚度尼斯说,“但食欲值得赞美,性^欲却始终褒贬不一。食欲是可以公开展示的,性^欲却需要被隐藏起来。食欲可以只是单纯的食欲,性^欲却必须不是单纯的性^欲,单纯为了性^欲而存在的活动被视为滥^交。”
“人类同意他们可以被食欲控制,在危机面前,即使食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人类不同意他们可以被性^欲控制,因为食欲是不可忍耐的,性^欲则不然。”亚度尼斯说,“但这两种欲^望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原欲都是不可控的。
你以为是你的人生塑造了你的欲^望,但实际上,是你的欲^望塑造了你的人生。
亚度尼斯说:“人类的道德标准很奇怪。”
“我们需要一个道德标准才能生活啊。”艾伦说,“你也有你自己的道德标准。”
“我没有道德上的标准。”亚度尼斯说,“我尽可能满足我的所有欲^望。”
他只有一种欲^望。
他永不饱足。
亚度尼斯说:“只有在我明确地知道我不可能满足的时候,我才会控制自己——这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去满足这个不可满足的欲^望。”
“你也是。”亚度尼斯又说。
天色渐黑了,但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外界被隔绝在外,时间的流逝也变得不那么清晰。
刚开始进门的时候艾伦还会感到一种本能的恐惧,可渐渐的,害怕的心情似乎变得轻微了起来。
抗拒依然存在,只不过不再那么严重了。
至于恐惧,即使是在知道自己不过是把墙面上的小灯误看成了无数只小眼睛以后,艾伦依然会下意识地回避墙面。
而这个房间又太小了,如果不看着亚度尼斯的背后,艾伦就只能把眼神放到亚度尼斯的身上。
“我也是?”他茫然地重复了一遍亚度尼斯的话,“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虽然你自认为你不需要,但你其实是需要的。”亚度尼斯说。
艾伦露出不以为意的神色:“我想我对我自己的情况应该比你更清楚一些。”
“这可说不准。”亚度尼斯笑了,“比如说,艾伦,你知道你是个双性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