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福尔摩斯仍旧待在楼上后,华生向着康斯坦丁的方向倾身,小声告诉他:“我想福尔摩斯是从你身上感觉到了挫败感。”
“什么?挫败感?”康斯坦丁大惑不解。
“噢,”华生开始解释,“这是一种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后会产生的失落感,是自尊心比较高的人会有的心态。”
康斯坦丁看着他。华生无辜地回视,那表情让康斯坦丁分不清华生到底是在认真解释还是在同他开玩笑。如果这是个玩笑,似乎过于恶劣了,不像是华生会干出来的事情——可倘若不是玩笑,在华生医生的心里,康斯坦丁就真有这么蠢吗?蠢到不理解“挫败感”这一词汇的意思?
况且康斯坦丁也是有自尊心的。尽管很低。可一旦被触碰到,他的反应不比福尔摩斯小上多少。
“我知道挫败感是什么意思。”康斯坦丁到底败在了华生真诚的表情之下,他干巴巴地说,“我是想问……”
华生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康斯坦丁先生。福尔摩斯会有这个反应,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无法为你提供任何意义上的帮助。”
“他能有这么好心?”康斯坦丁不信。
华生笑了一下。
“实在是很容易钻进福尔摩斯的心里,康斯坦丁先生。坦白说,只要能忍受他的一些怪癖,不对他的断案方式指手画脚,发自内心地承认和赞美他的智慧,福尔摩斯先生再好相处不过了。他很容易对长期相处的人产生感情。这对他没什么好处。他有意克制,然而做得很不出色。”
康斯坦丁怀疑这是华生的一面之词,不过回忆了一番福尔摩斯其人和他在华生笔下的形象,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似乎是对的。确实,福尔摩斯是个情绪化的人。
这一话题告一段落,康斯坦丁和华生都默契地不再提及。
福尔摩斯在两天后拖着身体走下楼梯,痛痛快快地大吃了一顿。他吃饱后直挺挺地瘫坐在躺椅上,盯着前方出神,康斯坦丁神出鬼没地摸到福尔摩斯身后,低语道:“你活过来了?”
“老天——!”福尔摩斯被他吓得弹起了上半身,发觉是康斯坦丁后才放松下来,“别突然这么吓人,你得庆幸我身上没有武器。”
“我不会死。别担心。”康斯坦丁说,“受伤则是我习惯的事情。”
“看得出来。”福尔摩斯嘲讽地说,“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以欠打为圭臬。”
在他们逗嘴的空档,门被敲响了。
没有人动身。
福尔摩斯说:“去开门。”
“你怎么不去?”
“这是房东太太的活。”
“这里没有房东,更没有太太。”
“哪有侦探亲自去给求助者开门的?”福尔摩斯教训道,“你到底想不想参与到案子里?”
“如果你是指上次那样,你坐在屋子里,我遵照你的指示,跑来跑去地到处寻找线索,结果事后发现完全是你故布疑阵,利用我转移视线,实际上你自己乔装打扮亲赴现场的那种参与——不。我不想。”
“这次不会。”
康斯坦丁说:“好吧。门开一下,劳烦。”
大门应声而开。
一位上流人士打扮的中年人步履匆匆地走进房间,甚至没来得及去看到底是谁为他开的门。
福尔摩斯诡异地打量着门:“你干的?”
“不是我,是房子自己。”康斯坦丁露出更诡异的微笑,“你知道自己住在什么东西里面吗,歇洛克?好心提醒一句,这东西是活的。”
“晚上好,福尔摩斯先生。”没等福尔摩斯有所反应,中年人目标明确地走过来,站定在福尔摩斯的面前,“我相信你一定还记得我,这位……”他看向康斯坦丁。
康斯坦丁说:“别在意我。我也为尊敬的女王陛下处理过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并且同主的牧羊人打过交道,虽然我和魔鬼打交道的次数远超前两者。”
中年人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站姿,摘下帽子,拿在手中。
他看看康斯坦丁,又看看福尔摩斯,试探性地说:“这是您的朋友么,福尔摩斯先生?还是您新来的助手?我以为您只有华生医生一位助手。”
康斯坦丁站直身体并抬起手。
福尔摩斯快速地说:“停下。别再和我的访客打架了,康斯坦丁。你的搏斗技巧甚至还不如我。”
“你太擅长格斗了,歇洛克,不如你不是我的错。”
“不如我又在我的面前卖弄就是你的错了。”
“先生们。”访客咳嗽一声,“不妨先听听我的来意。”
他的来意是很明显的。在睡前时分拜访一位举世闻名的大侦探的人,能有什么别的事情要说?当然是有案子需要帮忙。案子和案子之间的区别,无非是涉及到的人有多特殊,又会产生多大的影响力。但这些细节都不是福尔摩斯所感兴趣的,康斯坦丁只可能比福尔摩斯更无所谓。他们安静地听着来人遮遮掩掩、语焉不详地说着详情,等来人停下,康斯坦汀又一次抬起手。
福尔摩斯看他一眼,这次默许了。
“看这儿,先生,对,盯着我的手。”康斯坦丁说,“在接下来的三——不,五分钟里,你将会体验到人生中最惊恐、最无助、最绝望的事情。你会做一个梦,一个同……嗯,战争可能太小儿科了,一战还有个二三十年才开始……你会做一个同死亡有关的梦。”
他打了个响指。来人应声垂眼,目光呆滞。
“这是有必要的吗?”福尔摩斯问,“如果你能做到这个,想必你也能让他无知无觉地说出所有他知道的信息。施加这样的折磨有何好处?单纯只因为你能做到?”
“你说得好像我是个施虐狂。”康斯坦丁说。
“无意冒犯。你的确有这样的倾向。”
“真的吗?”康斯坦丁充满怀疑地说,“我以为我明显表露出来的是受虐倾向。”
福尔摩斯停顿了一会儿,轻微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个不是笑模样的笑来。这神态里带着一点无可奈何的、充满妥协意味的蔑然,这一瞬间里,福尔摩斯同过去康斯坦丁认识的所有人的面孔都重合了,他们每个人都曾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福尔摩斯没有说话,然而那些人的声音已经在康斯坦丁的脑袋里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