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那白胖的小家伙喷笑了足足一分钟才停下来。
在这座圣母与圣子的雕像左边,是拉斐尔的半身塑像。
康斯坦丁研究一阵,和自己做了个对比——碾压式的胜利,他满意地想。拼脸对象是人类的话康斯坦丁有绝对的自信,他不会输给任何人。拉斐尔的美貌货真价值,按照雕塑和画像通常比美人的真人丑的定律看,哪怕拉斐尔比雕像里更迷人,康斯坦丁也是绝对不会输的。
至于别的方面,诸如风度啊、气质啊、才华啊、名声啊之类的……这么说好了,康斯坦丁有信心输给很多人,所以干脆就别往这方向去想了。
他又把视线投向那座圣母的雕塑。
她的清新甜美更甚了,颊边挂着甜如蜂蜜的浅笑,眼波摇曳飘散,宛如春际的山坡上盛开的一朵小花,待人嗅闻与摘取。
她生来就是食人花,被人摘取,也摘取他人。
“……呃。”康斯坦丁微妙地说,他试探性地举起手,同对方打了个招呼,“母亲……好?”
他想原来这就是拉斐尔的遭遇,原来这是拉斐尔从祂身上看到的。
……真可怜,他想。
但也不算可怜,与可怜相距甚远。一位圣徒,真的得到了女神的垂青,谁敢说他可怜?
康斯坦丁就敢。他也知道这不算可怜,却又还是控制不住地想,真可怜。
他转过头,看向圣母像的右侧。那是个空荡的神龛,本应放着属于拉斐尔未婚妻的雕塑,但他们从未完婚,这神龛便一直空置到了今天。
……除了。
它并不是空的。
第219章 第七种羞耻(22)
来这儿的路上康斯坦丁认真揣摩过拉斐尔的资料。虽然跨越了时间——也不知道有没有跨越空间——但他的手机还可以联网,而且网速还很快,比他在国内的时候好多了,信号格甚至是满的。
不过拉斐尔在网络上找不到什么资料。
也正常。毕竟相隔的时间太久,而拉斐尔又亡故得太早太早。对于这位大艺术家的作品和地位,人们尽可能地大书特书,极尽赞美之词;而对于他的私人情况,他的性情,他的经历,他的言谈举止,虽然谈不上空白,但用词也是极为空洞的。
康斯坦丁对拉斐尔一无所知。
他其实对于拉斐尔面前的“祂”同样一无所知。
他都不知道自己过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何苦,一路上他自己也跟自己说,亚度尼斯都不记得这段经历了,他这么跑过来一趟是要干什么呢?哪怕苛刻地说,拉斐尔也是属于“前任”列表的成员,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这个后来者挑剔评价。
但问题正在于,“前后”、“时间”这一概念,在亚度尼斯身上是超脱于常理的。
亚度尼斯不仅仅是可以回到过去。他随时可以倒流时间,重改时间线,有这种能力足以他消除一切过往的遗憾,令每一件事都尽善尽美。
这种疑虑始终横亘在康斯坦丁的内心深处,他并不经常触碰它们,或许是因为他的心里始终充满了不确定,而这种不确定也不单纯是由于亚度尼斯的伟力:祂的力量只是将他的疑虑合理化了。
并不是说如果亚度尼斯没有这种伟力他就不会疑虑。康斯坦丁就是这么个人,阴暗、恶毒,一旦稍微感到喜悦和幸福,哪怕只是摸到了边,他也会忙不迭地找点麻烦,让事情一路下滑。
然而,看过拉斐尔遗留下来的那些痕迹后,他反倒更不痛快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为谁不平。
是为了拉斐尔?可拉斐尔自己必然是很幸福的。
他爱上了圣母与圣子,这两者在他心中浑然一体,无疑,拉斐尔触及的是真相。拉斐尔理解了,理解后他爱圣母更多些。圣子在这里只是道具,可又必不可少,正如拉斐尔是由他自己和他的才华所构成的一样。
多么混乱的,神才会有的故事。
那么康斯坦丁的不平是为了亚度尼斯?那也不是。康斯坦丁和拉斐尔不同,他不能把圣母和圣子视为一体,更不能将“玛格丽塔”和亚度尼斯视为一人。
那对康斯坦丁来说是两回事。两个人。
“你是这样想的。”坐在神龛中的、少女打扮的人形说。
她比画像美丽多了,康斯坦丁想,几乎就是个女人。她有一种强烈到不可忽视的女性特质,那无关乎身体的曲线,无关乎长相和仪态,就好像一个像素小人上用粗体的大字写着“女”一样,那就是她的存在,她的定义。
“那上面写的不是‘女’哦,应该是‘母亲’才对。”
突然之间,康斯坦丁发现自己是对的,玛格丽塔和亚度尼斯真的是两回事。
亚度尼斯说话不是这种语调,不是这种口吻。当然,他也有温柔的时候,但那温柔依然是冷硬的,仿佛在钢铁外面包裹了一层软得过分的套子,不用力还好,稍一用力,就能触及坚硬的内里。
而玛格丽塔,她是真正的柔情似水。不,那不单单是从语气和音色中透露出来,那是她存在的底色。爱,庞大的爱,足以溺死其中的爱意,宛如胞宫内的羊水,提供了一切养分一切所需的同时也杜绝了所有的可能性,但可能性又有什么好的呢?恍惚中康斯坦丁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母亲的怀抱,那是多么无忧无虑的时光啊……
但,不。
不。
康斯坦丁对自己的母亲没有任何留恋。
他出生时她就死了,而他的天性就是不会爱一个从未相处过的朦胧形象哪怕那是他的“母亲”;他那会儿的处境也并不美妙,他的双生兄弟同他争夺着稀少的空间和营养,他是从诞生于世起就在为自己的生命拼斗的,与他而言并不存在什么美妙到不需要任何付出的时光,非要说的话,那也是在属于亚度尼斯之后——
康斯坦丁的思维戛然而止。
“是我的错觉还是怎么。”他直视虚空,十分茫然,“他是不是有点……把我当儿子养……”那百依百顺的温和,那严厉不失宽容的态度,越想越觉得像。
玛格丽塔咯咯笑起来。
她坐在神龛中,双手撑在大腿两边,垂落在外的双腿啪嗒啪嗒地拍打着石壁。见鬼,这也太活泼、太少女了,康斯坦丁觉得有点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