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半掩着,裴廷约直接推门进去。
这间vip病房是个大套间,绕过客厅才是里面的卧房,卧房的门倒是关着的,但挡不住里头传出的蒋志和气急败坏的喝骂声。
裴廷约从助理手里接过花,示意他就在外面等着,一手推开门。
蒋志和刚把饭碗摔了,嫌饭菜清汤寡水、没有味道,护工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一地狼藉,他的夫人张萍满脸麻木站在一旁,只说了句“医生说你只能吃这些”,便不再开口。
裴廷约扫了眼房中的场景,淡道:“主任都进医院了,脾气还是收敛着点吧,对身体不好。”
蒋志和脸上的狰狞在见到他之后有一瞬间凝固,显得颇为滑稽,随即整个人的气势便像气球一样迅速瘪下去,喘了几口粗气,皱眉问他:“你不是去美国了?怎么才几天就回来了?”
“听说主任病了,不能不回来。”他说着冲一旁的张萍点了点头。
张萍淡淡说了句“来了”,去拿了个花瓶,接过裴廷约手里的花,插上放到一旁的窗台边。
蒋志和看到那开得鲜艳灿烂的花,只觉刺眼,像是裴廷约特地买来讽刺他病体衰败、人之将暮。
他没好气:“我没叫你回来,既然说去休假,才去两天就跑回来也不嫌累。”
“本来过两天也要回来了,有个案子要开庭。”裴廷约始终气定神闲,像是大度地不跟蛮不讲理、无理取闹的病人计较。
他这副态度更让蒋志和受刺激,有脾气却没处发,反而显得自己风度全无。
护工收拾干净后去外头扔垃圾,张萍也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裴廷约双手插兜站在床尾,打量着此刻半躺在病床上,连动一动都觉难受的蒋志和。
双眼凹陷浑浊、老态尽显,跟当年那个运筹帷幄,所有事情都在他算计掌控中的精英律师相比,判若两人。
大概再意气风发、志得意满的人,都会有这一天,不同的是有人可以平和体面,有人却仪态尽失。
蒋志和闭了几下眼睛,勉强冷静,问他:“你是不是有段时间没接新案子了?等到年底你手上的业务都了结以后,你打算做什么?离开所里出去自立门户?”
“主任安心养病要紧,”裴廷约道,“没必要操心这些事情。”
“你也知道我病了,”蒋志和冷道,“你在这个时候带着自己的团队出去自己门户,以后所里怎么办?你是想趁我病要我命吗?”
“分分合合都是很正常的事情,”裴廷约不为所动,“主任何必把事情说得这么严重,何况所里没了我,还有钟律、杨律他们,主任你不用想这些,安心养病就是。”
“我没法安心,”蒋志和气红了脸,“你知道金陵所是我这辈子的心血,我也没认真带过几个徒弟,你是我最看重的,只有你能把我的衣钵发扬光大,其他人都不行。”
“主任好像忘了,”裴廷约抬眼,没什么起伏的声音说,“同样是不择手段,我做事至少还守着那条线,主任你却没有,你所谓的发扬光大,我或许会让你失望。”
蒋志和噎了一阵,讥讽道:“你是比我高尚,也不见得就有多少人真心说你好。”
“倒也没有,”裴廷约不屑道,“踩在底线上还能赢更有快感而已。”
蒋志和听出他说的是他赢了自己,愈受刺激,但也实在没力气反驳:“总之,你死了这条心,我不会让你离开。”
裴廷约懒得再说:“主任你好好休息吧,养病要紧。”
走出病房时,张萍跟出来叫住他。
“廷约。”
裴廷约停步,助理很有眼色地说去拿车子,先一步下楼。
“过段时间我会陪老蒋去国外治病,”张萍开门见山说,“他病了,糊涂了,你不用理会他的意思,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行。”
裴廷约点点头,说了声“多谢”,径直离开。
下楼时他随手给沈绰发了条消息,那边回复过来:【刚吃完饭。】
裴廷约直接拨了语音电话:“在研究所还是回家了?”
“回来了,今天下班早,晚上继续写论文。”沈绰答。
“沈绰,”裴廷约忽然叫他的名字,“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人不能永远在胸中养着一条毒蛇,不能夜夜起身、在灵魂的园子里栽种荆棘。”
沈绰听着颇觉古怪:“原来你也是念过点书的人。”
“这句挺出名的。”裴廷约说。
沈绰忽然想到什么,问他:“你这是有感而发吗?”
“你觉得是吗?”裴廷约不答反问。
“这种劝人宽恕、放过自己的话,不像你这样的人会说出来的。”沈绰中肯说。
裴廷约在电话这边笑了声:“不,我只是觉得麻烦而已。”
他从没跟沈绰说过他的过去,到现在也不是很想说,并非有意隐瞒,只是觉得这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晚跟赵志坤对峙时,有一句话他其实没有说谎,他从没想过报复,无论是对赵志坤还是蒋志和,当年的事情,不过是贪婪之人败给了更贪婪的恶人,他反而应该感谢这两个恶人,让他从小就懂得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
毒蛇也好、荆棘也罢,在他这里从来就不是仇恨,是他心里的欲壑难填。
是沈绰的出现,让他逐渐开始尝到满足的滋味,那些不重要的事情,虽然麻烦,倒也不是那么不能忍受,总能解决的。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沈绰有点无语。
“没什么,”裴廷约说,“沈绰,我爱你。”
沈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