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羊很快就明白了,他不同意,瞪大眼,一个劲儿地摇头,但又说不清楚,只能胡汉夹杂地说,叽里咕噜的,谢燕鸿基本没听懂。
“没有别的办法了,不能拖那么久。”谢燕鸿说,“没有他,我早就是个死人了。”
阿羊也看一眼昏迷的长宁,知道谢燕鸿说的有道理,只能恨恨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闭嘴了。谢燕鸿从自己怀中,拿出一直贴身藏着的,母亲写给他的绝笔书,交给阿羊。
“他若是醒了,就让他替我保管吧。还有小乌,你也牵走。”
除此以外,谢燕鸿身无长物,孑然一身。
但他似乎有已经拥有了许多。
他下了马,走到长宁身边,发现自己这个高度没有办法亲他的脸,只能握住他垂在一边的手,把脸埋进他的掌心,用嘴唇轻轻碰了碰。
谢燕鸿最后看了长宁一眼,独自走进了茫茫无边的库结沙。
很奇怪的是,之前走在风沙之中,他感到孤独无助,但现在,他真的是一个人了,却不再有一丝惶恐。他背离佛窟,往前走了大约一刻钟,远远地便见到了狄人的人马。他们所带的獒犬,远远地便朝谢燕鸿吠叫。
谢燕鸿原地扑倒,双眼一闭,装作体力不支的样子。
很快地,他就听到了人声马声狗吠声,当中,恒珈的声音是他最为熟悉的。
谢燕鸿感觉自己被绑了手脚,拎上了马。上了马想装昏都不行了,恒珈好像决心把自己吃过的苦让谢燕鸿再吃一遍,任他头朝下,在马上颠簸。谢燕鸿很快就把肚子里仅剩的东西吐了个干净,彻底地晕过去了。
晕过去之前,他又想起了佛窟里那尊破旧的佛像。
他虔诚地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我佛慈悲。
一个月后,狄人东侵,进犯朔州城。
洪涛山。
原本匪头陈大力坐的位子现在换人了,颜澄大马金刀地坐在上头,一只脚踩着椅子的边沿,戴着遮住半张脸的面具。
“战况如何?”他问道。
五日前,山寨负责四处查探的小喽啰就已经报上来了,狄人携大军东侵。但他们不过是个匪寨,出面阻拦,不过螳臂当车,若要绕路去报信,也来不及了。
去探的人回道:“不敢再近了,远远在山上看,似乎打得很激烈。”
颜澄面色阴沉,朝旁边问道:“你真的不会算命吗?这天下将落于谁手?我等又将如何自处。”
陆少微说道:“我不会算,也不敢算。”
紫荆关。
副指挥使秦寒州与上官吵得唾沫横飞,几乎都要掀桌子了。他的上官,紫荆关指挥使被他气得脸都紫了,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你藐视上官!不遵军令!就算你老子是皇帝,我也要参你一本!”
秦寒州冷笑:“我老子如果是皇帝,你朝谁参我?”
指挥使气得昏了头,被他噎得一口气没喘上来,拍着胸膛顺气,结结巴巴道:“你!你!你!”
秦寒州说道:“朔州城已经落于敌手,那只是个开始,再往东就是大同,接着就是我们,一旦不敌,西北无险可守,魏州危矣。魏州若也失守,大梁朝就等着迁都吧。”
指挥使骂道:“就你明白,其他人都是傻子吗?狄人步步进犯,我们需得保存兵力,不然之后如何抵抗?”
秦寒州明显不服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指挥使说道:“你这么厉害,你去!你去点兵!没有我的军令,看谁敢应!”
秦寒州猛地起身,带翻了所坐的椅子,扬长而去。
魏州。
整整一个冬日,孙晔庭都留在了北方。这个冬日,有一场接一场的大雪,大雪压塌了民房,狄人作乱,导致百姓流离失所,流民数量剧增。到了开春,厚厚的积雪化了,春汛又导致河床决堤,洪涝四起。
他本打算开春便回京复命,没想到这一等,又等来了狄人东侵。
圣旨到的那日,所有魏州的官员都跪迎圣旨,孙晔庭跪在最前面,接下了那道任命他为“西北督军”的圣旨。这督军虽是武官,却不领兵,只起监督三军,参决军务的作用,就等于是皇帝放在西北诸军中的钦差。
来宣旨的内侍官与孙晔庭套近乎:“哎呀,大人好不容易该回京了,又被这军务拖住了脚。这些蛮子,开春雪化了就该呆在关外放牧才是,搅得人不得安宁......”
内侍官骄横的埋怨被传令官高声打断。
“报!狄军出朔州,进犯大同!”
内侍官大惊失色:“哎呀,这怎么......”
孙晔庭冷声朝他道:“出去。”
什贲古城。
这里本是胡人先民所居,随着库结沙范围逐渐扩大,古城风沙越来越大,先民便率众穿越沙海,逐水草丰美之地而居。随着狄人在草原上排除异己、抢占牧区、声势愈隆,各族胡民四散离开河套平原。
其中有部分,便前往什贲古城隐居起来。
此处风沙大,气候干燥,让上了年纪的独孤信有些吃不消了,他决定要离开什贲古城,往更湿润宜居的地方去,阿羊和他一块儿。
长宁与他们在古城外分别,沙漠的大风裹挟着沙子,卷动他的衣裾。
独孤信叹道:“又是春天。一年前春天将来的时候,我也送别了你。”
长宁骑在马上,昂然眺望,若有所思地说道:“不一样。那时候我一无所知,现在,我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去吧。”独孤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