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蝶忽然觉得有些怨恨傅宁辞,哪怕它是因他而生。两千多年前,它初次看见容炀,恣意张扬,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各族逼到殿中,他还可以冷笑着满不在乎地问一句,“你们能拿我怎样?”他应该永远随性自如,不是像现在这样,步步筹谋,处处受限,在刺骨的寒风中面色惨白地倚着冰冷的石桌,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他对不应该的人,生了妄想。
容炀笑一笑,“你不要老是咒我,还不至于这么快就死,我这条命还得留着给他。”
那只蝴蝶像是被他气极,一句话都说不出,扑腾乱飞着一阵,还是停在了他的内关穴上。
“你那点修为管好自己就行了,别在我身上浪费了。”容炀叹一口气,伸手把它托起来。他扭头从路旁的茂密的树林看出去,朦胧的雾气在山谷间弥漫,眼前没有一点现代的建筑,这样的场景时常让他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三千年前,所有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她可能去找堂庭山了。”容炀忽然开口道。
“她?谁?巨门星君?”红蝶差点从他手上掉下去,被容炀眼疾手快地又接住。
容炀点一点头,许是恢复过来了一些,缓缓站起来,继续向前走,“她已经一个多月没在总局了,我担心她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调查去了。”
“可堂庭山不是已经被你封起来了吗?他们也以为堂庭同其他神山一样被毁了......”
“别人或许以为,巨门却不一定。”容炀靠着山壁,避开迎面驶来的车,“南分局选在枫江,是因为这里有星灵谷,北分局选址又靠近妖族和几大世家,唯独总局......,那里什么都没有,除了堂庭山。我是封了堂庭,可现在我修为大不如前,封印是不是出了纰漏也未可知。”
红蝶似是不解,“但她就算找到堂庭又怎么样?除了被你一把火烧掉的长明宫,其它什么都没......”
它忽然顿住了,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道,“你是说后山禁地那个声音?可你上次说已经烟消云散!”
“我的确感应不到了,那个声音这些年一次都没有出现过,你是知道的。”容炀抿一抿唇,“可这些日子我仔细思量,它或许只是不在我面前出现,巨门却不一定。毕竟她是所有星君中诞世最早的一个,也许知道得更多。当时我抹去他们的记忆,巨门星君的却始终有一段消不彻底,那里面并没有宁辞和我,而能感觉到和那段声音相同的灵力。只是当时时间紧迫,我也没有再理会,现在想来,巨门或许见过那段声音的主人,那段记忆也是关于他的。”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山脚下,容炀抬手招了辆出租车去机场,坐在后座,继续和红蝶传音。
红蝶道,“你上次说那个人不是女娲,你现在知道他是谁了?”
“一个猜测而已。”容炀把车窗玻璃摇上去,“宁辞对姚恪说的话还记得吗?‘星君只是灵,头顶还有神明。’这句话巨门三千年前就时常说,以前我没有怀疑过,可那天宁辞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有些蹊跷,神明到底指谁?女娲?你别忘了,女娲附灵力与七星之上而封星君,这个说法,最开始也是巨门说的。星君的确不假,但真是女娲封的吗?”
那出租车司机大概闲得无聊,一直试图说话,容炀不得不闭上眼睛假寐,手轻轻按着小臂上的蝴蝶,继续传音道,“记忆可以改,而文字记载却会流传下来,就像那本《奇闻志》。巨门星君说,女娲是补天后感觉大限将至,将灵力附在七星之上,但我这些年查阅古籍,里面却有不少提及,女娲根本是以身补天。若真是这样,她哪里还有时间筹谋星君之事?从女娲到星君诞世,是不是还隔着谁?”
“这些事情我都没心思再追究。只是如果这样,我就不得不提防着。不管那人到底是谁,他虽早已烟消云散,尚存的这段灵识当年却警告过我。如今那一抹灵识如果还存在,又会不会去提醒巨门,或者,她就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才会突然消失这一个月。”
红蝶似是被惊着了,在容炀手心下扇了扇翅膀,容炀继续道,“你刚才生气,无非是察觉到我灵力又受损,我也知道莽撞了,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等巨门回来,我必须要有个合适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弄清楚她到底知道了什么,才能继续安排。”
“你觉得你能瞒过她?”
“总得试一试,有什么是不行的呢?”
“那你还让他回去吗?”红蝶疑惑道,“你专程去取这个,不是为了......”
“回去,但不是现在......”
“先生。”司机转过头,“t3到了。”
容炀掏出手机付了钱,航站楼口旅人拖着箱子行色匆匆。他过了安检,进了候机厅才继续刚刚的话,“一来,让他回去,本身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完成的事,二来,如果巨门那里真有什么变动,恐怕我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旁边饮水机有个垫着脚尖的小女孩想接水,容炀走过去接了一杯递给她。又另取了一杯,走到避人的地方,让红蝶飞出来抿了一点点。
“你把所有人都算进去了。”红蝶落在杯沿,轻声道,“你说你不后悔,那你有没有一点点愧疚?”
容炀顿了顿,伸手碰碰红蝶的翅膀,轻声道,“或许有,可我现在只能还宁辞一个人。”
红蝶不再说话,它其实一早就知道了容炀的答案。
容炀也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看看手里的登机牌,“咱们先抓紧去妖族,宁辞现在的状态我实在不敢离开太长时间,最迟下周一定得回来,只是这件事,总得我自己才能办。”
广播已经在通知登机了,容炀叹一口气,将纸杯丢进垃圾桶,“顺便我也得去见见舒赫,钟家的龙脉不能再拖了。”
“你还打算拖多久?”傅宁辞扒拉着餐盘里的西蓝花,“你直接说吧朋友,这样不上不下地难受死了,容炀到底什么事?”
苏姚姚刚说了事情和容炀有关,就碰上孟轻有几份文件急着找他签字。傅宁辞去办公室签完字回来,苏姚姚已经不见了,打电话一问,居然跑到食堂吃饭了。
“我也是为了你好,我怕你一会儿影响心情吃不下。”
傅宁辞皱起眉,“那你觉得我现在吃得下?你快点说。”
“行吧。”苏姚姚拿筷子慢慢选着牛肉丝里的芹菜,“上次来的那几个鬼仙有事瞒着,你看出来了吧?我现在大概知道是什么事了,这件事,只怕和钟家也脱不了关系。”
她拿了张纸把桌上的油擦了擦,拿出一张打印好的表格,“每年鬼族交的报告里面都有一个数据是关于无故消亡,不能再投胎的魂魄,按照他们上报的,这十年加起来不到两千,在正常范围内。”
苏姚姚说着将随身带着的录鬼簿也拿出来放在桌上,“但按照录鬼簿上的记载,这个数据实际上应该是一共是一万三千七百六十二,差了六倍不止。这种无故消亡,一般都是为鬼期间做恶惊扰凡人被捉,两千来个尚且说得过去,一万多,肯定就是有猫腻在了。我还只统计了这十年,再往前翻,也还有问题。”
傅宁辞嘴唇动了动,正想要说话,苏姚姚抬手打断他,“你肯定是想问,能捉鬼的世家,不止钟家,我怎么敢笃定和他们有关对不对?但是宁辞,你知道的,现存的捉鬼世家里面,钟家的确是最强的,其余的几家加起来,只怕也赶不上他家一半。十年间,一万多的鬼魂不是小数目,如果他家不掺和其中,别家定然是做不到的。况且”苏姚姚话锋一转,“捉鬼一事,本来就算是机缘,各家交替才算正常。一般来说,一家能连续五代会捉鬼已是不易,你看现存的世家,其余的都没有超过两百年,除了钟家,代代相传已经三千多年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期间差不多有二十年的时间属于交替空白期,除了局里偶尔出面,就只有他们捉鬼。不过很不巧,那短时间的数据我也抽查了,同样有很大的出入,远超过了正常的数量。”
她一口气说完,喝了半碗汤,抬眼看看傅宁辞,示意他可以说话了。
“逻辑清晰,思维缜密,我觉得你说得对。”傅宁辞把资料翻了翻,拍拍手,“但我刚刚真的不是想问这个。”
“那你要问什么?”
傅宁辞道,“你说这件事和容炀有关,就是因为这是钟家的事,而容炀算是钟家人?”
苏姚姚点头,“不对吗?”
“你吓死我了。”傅宁辞舒了口气,起身去窗口端了碗西红柿鸡蛋面,一边往里面加油泼辣椒一边数落苏姚姚,“钟家的事就钟家的,你别老扯着他。你也说了,这不是近十年间才出的事,十年前他还没回去呢,和他有什么关系?我上次就说了,别钟家有什么事都赖着他,那你不如把我也算进去得......你扯我筷子干嘛?”
“什么叫把你也算进去?”苏姚姚眼睛瞪得两倍大,“你们到哪一步了?”
傅宁辞干净利落地又拿了双筷子,“你少借机八卦,这个月我多忙你看不见?我倒是想发展呢,有时间吗?”
苏姚姚冷哼一声,“那你说得好像......”
“别好像,反正我是认定他了。”傅宁辞尝了口面,发现辣椒加多了,只能又继续加醋,“姚恪这个事情一过,我是越来越觉得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真是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