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请问你昨天有搭火车吗?」
「没有,我只有搭客运。」夏久从有点旧的褐色皮夹里拿出皱巴巴的票根,给吴警官看了一下。
「秋先生,他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吴警官意兴阑珊地将票在秋记面前晃了晃。
「他做偽证,警察先生!」
「秋先生,警察虽然叫做人民的保母,但我们真的不是帮你把屎把尿的保母,但我照顾你比照顾我家狗还勤劳耶,你看看你的屎有这么多!」
警官生气地把成堆秋记诬告的资料推倒,桌上立刻如雪崩般地满是废纸。
「你这废物!你才是生鸡蛋无放鸡屎有!我是第一次报案耶!」
秋记用台语恶言相向,站起来拍打桌子,作势要挥拳头,当然吴警官也不是省油的灯,叫几个同仁压制住他,原本坐在中间长椅的夏久,默默地移到墙边。
「我要叫你编辑来!」
吴警官很快拿起电话,像是播过上万次的电话号码般,对于这个人出事,要联络谁都不需要翻电话簿。
「卷卷!」
不久之后,门外就有名声音高八度的男人扭着走进来,一见到秋记就扑上去,却被巴掌打到地上,这仆街的男人正是秋记的编辑,大家都叫他八宝,人长得平凡偏丑,个性骚包偏贱,最有名的一句话是「没有我吃不下的男人」,边说边含住自己的大拇指。
八宝快速地爬起来,趴在吴警官的桌前,拋了个媚眼,并替他整理衬衫领带。
「小吴,不好意思啦,我们家卷卷又做了什么事?」
吴警官马上拍掉那脏手,拿起面纸擦拭刚摸过的地方,咳几声后才说话。
「秋记又谎报,害隔壁邻居来警局了。」
八宝随着警官手指方向看去,是名男人正畏缩地向他打招呼,八宝使出一秒扫射雷达,不是帅哥,转头!
「卷卷,不是说好要切掉电话线吗?只留手机的。」
「谁是卷卷,这么娘的名字,恁爸叫大石啦!」秋记粗鲁地咳出痰翘起脚来。
「大石个头啦!秋记,我知道你很入戏,但有时候想像就好,简单来说,就像g片一样存在着就好!」气到跳下桌,给秋记的头一巴掌,这瞬间,八宝的脸从人妖变成杀人犯,原本火冒三丈想站起来的秋记只好乖乖坐下。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我脸皮这么、这么薄,快跟我回去。」八宝抓起秋记的衣领,带这隻疯狂尖叫的小猫出去了。
「两个都疯子。」吴警官说着并开始拿扫把打扫他们两个刚走过的地方,只留夏久一人傻在那边,直到其他警察好心提醒他才默默起身回家。
他到底是怎样的邻居?夏久腰痠背痛地躺在床上,凝视窗外那有光害的夜空,想到初次见面的那天,伯母似乎也很害怕秋记,打算改天问清楚。
结果过没多久,大婶就自己送上门来。
「听说你进警局囉?」
「嗯。」这种年龄等级的人物消息灵通是闻名的,要不是夏久每天很早上班,加班到很晚,恐怕不会拖到今天才来找他八卦。
「秋记这孩子真是的。」
「他是那个吗?」夏久比了个头壳坏的手势,只见大婶摇摇头。
「听说他是被诅咒。」
诅咒?这可玄了,这是个人类可以用眼镜拍照的年代,还有这么古老的玩意儿,夏久笑一笑,拿起刚洗好的衣服慢慢折好。
「别不信邪,这世界你不知道的事情和你衣服里的尘蟎一样多。」大婶抢下夏久手中的衣服,要他好好听话。
「秋记他是个很有名的杂志小说连载家,现在可火红的,你有没有看过?」
「没有。」
「他笔名是叫什么来着……捲毛吗?春捲?」
「卷卷?」
「对啦,就是卷卷。」
「没听过。」
「你绝对要去看看,他靠那个赚了好多、好多、好多钱!」
「可是他怪怪的,每次我晚上十二点回家,他就会开着细细的门缝,用夜猫的眼睛监视我,还不时贴一堆字条在我门上。」起身拉开柜子的抽屉,拿出约莫二十张的白色纸条,上面全用红笔写了字。
「我知道她死了。赶快自首吧。你会下地狱。杀人是不对的。我知道她在行李箱里。别杀我。我在看着你。」
夏久唸出纸条上的内容后吐口气,新进公司的压力已经够大,每天还要看到这些恐吓,因为可怜他也不想走法律途径,但原谅别人的结果就是苦了自己,一圈又一圈的黑眼圈每天加重在眼上,老闆还笑他是花美男,天天画眼线。
「他如果不是疯子,就是走火入魔。」
「他就算是疯子也是有钱的疯子。对了!今天几号?」马上反驳的大婶完全没有想安慰夏久的意思,往墙上的月历瞧,九月十五号,大婶开心地跳起来。
「秋记的症状只会发生在一个月的前两个礼拜,接下来你有好日子可以过了,他是好邻居,相信我!」大婶出门前不忘称讚秋记。
在这个礼拜,夏久完全没见过秋记,也没有字条出现在门口,虽然松口气,却也担心他起来,怕是不是被瓦斯呛死,还是不小心跌倒没人救他。
就在九月的最后一个礼拜,突然响起的电铃声,让原本正寧静地享受阳光晨浴的夏久,心脏蹦了出来。
「你好,我是你的邻居,叫秋记。」
夏久从对讲机的萤幕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秋记。
之前蓬松的头发乾净整齐地碰上肩,也拆下眼镜,穿着简单的白t和西装外套,声音和之前的他完全不同,柔顺的声调很轻地说话,没有粗鲁的脏话,更没有不雅的吐痰声。
「我带了点月饼想送你。」摇着手上的纸袋,笑容充满尷尬。
「嗯……」夏久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心里有上千个不愿意开门,但善良的心又挣扎不已,就在犹豫的时刻,对方先做了回应。
「没、没关係,不好意思打扰你,我把月饼留在门口,拜拜!」
正当要离去时,夏久赶忙开了门,因为太紧张而将门用力地撞上墙壁。
「秋先生!」被这么大的声音吓着,正往下走楼梯的秋记慢慢回头,似乎害怕夏久突然衝上来揍他。
「谢谢。」夏久似乎发现自己动作过大而收敛下来,小心拿起那盒月饼道谢。
「你今天有空吗?我原本也有准备月饼当见面礼,可是太饿所以吃掉了,我请你喝杯咖啡可以吗?」
「好呀!我知道有家咖啡馆很好喝!」见夏久如此友善,秋记开心地跑回去,拉起他的手往楼下跑去。
「等等,我只穿着四角裤呀!」
藏在住宅中的小巷子,用绿色藤类植物和些许小白花来装饰店里氛围,一大片落地窗让阳光柔和地洒在木头拼接的地板上,冲泡咖啡的声音在早晨更清醒人心,奶油蛋糕的诱惑,培根与欧姆蛋的勾引,就算在忙碌的人无不留步,夏久和秋记来到这充满花香、木香、咖啡香及金钱香的咖啡馆,没看错,是金钱香,这里的价格从一片切得薄到快看不到的小甜点都是三百元起跳,加上成堆带着鑽戒的贵妇吃东西来看,肯定店收入不少。
夏久这辈子都没进去过这种店,只能坐在沙发椅上傻傻盯着菜单,不是在想要点卡布其诺还是拿铁,而是在看有没有白开水,秋记对店员讲出一长串英文,看夏久似乎犹豫要点什么,就自动加了句话。
「也请给他同样一份,这很好吃的,我非常推荐。」
指着菜单上的欧姆香草套餐,夏久靠过去仔细瞧,吸引他的不是餐点照片,而是那八百元的惊人价格,眼睁睁地让店员收走菜单,连反驳都因为太吃惊而卡在喉咙里,现在是月底,是连汉堡都要分成上层汉堡皮、内馅、下层汉堡皮当三餐吃的月底大魔王!
「请一定要看看我写的短篇小说。」
打断无底洞的困扰思绪,秋记从有质感的黑色长皮夹里拿出名片递给夏久,手指一碰到,就知道这物肯定不平凡,不是普通名片的象牙纸,而是薄金属,银色表面有发丝纹路呈现高级感,设计过的倒圆角摸过去就能滑走,原来伯母说的是真的,他不只是疯子,还是有钱的疯子。
「卷卷……。」
「啊,这是我的笔名,本名是秋记。」用西装外套上的钢笔在餐巾纸写上自己的名字,笑了一下亲切地递给夏久。
「那个、我叫夏久。」
「很好听的名字,取得真好。」
「是吗?我妈说是因为在夏天里生我生好久,所以才叫夏久。」
秋记一听就笑了出来,夏久发现他的笑容有特定的角度,那是个美丽且经过设计的角度,不会把他的脸撑太大,或是让整排牙齦全出来见客,就如现在送上来的餐点,咖啡的拉花绝对不会将咖啡的顏色染脏,香草的装饰绝不会比欧姆蛋抢眼,这样的人真得是月初见到那个吐痰、翘脚的怪人吗?
「你,还认为我是杀人犯吗?」
秋记听到这个问题,马上收起笑容,深深地鞠躬道歉。
「抱歉,我做了很多失礼的事,请原谅我。」
「没事,想请问你是不是、嗯……」夏久难以啟齿,反而秋记大方解决尷尬。
「你指精神病吗?这不是精神病。是……」秋记移起身子到夏久耳边说话。
「被诅咒。」
疯子───!!!谁快来抓他!!!
夏久惊讶撑大嘴巴,长这么大,还没有一个月听到诅咒这词这么多次。
「我是有被八宝带去看过医生,但医生说不是,说是职业病。」
「如果真是诅咒怎么不去看法师?」
「我也在找解药,只是没下落,每个月的前两个礼拜都会变成不同人,只有后两个礼拜才会回到原本的我,虽然麻烦,但为了事业也只能忍了。」
秋记吃完蛋糕,用纸巾擦拭嘴角,阳光照进他那白里透红的皮肤上,明明外表是男生,动作却无比优雅。
「不知道下个月会变成谁?」秋记自言自语的无心话语,却让夏久呛到差点咖啡就从眼睛喷出来。
「你会变成谁?」
「谁知?但我知道你是好人,所以请原谅我,求求你别搬走了,拜託!要不我这礼拜的自由之身,会被房东唸到死。」
夏久最不会拒绝人,只能点点头,秋记给了他一抹有着些许诡异的微笑后,起身拿起桌上的帐单。
「谢谢你,夏先生,这餐我付钱。算是道歉。」
他就算是个疯子,也是上道的疯子。夏久突然觉得豁然开朗。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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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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