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树歪下了身子,身子忽然窜出黑烟,不一会那大怪物的模样退去了,坐在诚眼前的是那平凡的真树,一直以来都用着天真的双眼望着他的真树。
真树紧紧握住了诚的手,便将他的手摆在自己颈子上,彷彿在用举止表示──「如果痛苦,那就杀了我吧。」坚毅的墨绿色眼眸直勾勾的盯着诚,而诚则是怔怔的看着真树。
诚的手正颤抖着,而他忽然缩回了手,「我……已经不想再失去我爱的东西了。」
真树低下了头,心如槁木,久久无法开口。
──为什么?诚没有将他杀掉这点他应该要感到开心的,但是现在肠子就像是被无情的穿了好几个结。
诚轻轻的揽住了真树的头,便像是在索取安慰般的,将自己投轻轻靠在真树肩膀上,温热的眼泪渗透过衣服,碰触到真树的肌肤,而他有些错愕,犹豫了一会便将手放在诚的头上,另外隻恢復的手紧紧的抱住了诚的身躯。
「我是千叶家唯一的驱魔师,我爱上了那总是在神社等我的男孩,我们……约定过长大会在一起的,我找到了他,但是他……他成了百鬼之王,我以为利用他可以达到我的目的,那就是消灭所有妖怪。但他却说妖怪其实是很温柔的,或许他自己才是过分的温柔,犹如慢性毒彻底的让我成了他笑靨的俘虏。」
真树胀红了脸,现在的诚就像是酩酊大醉的酒鬼,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乾脆一次把心里话都倾吐而出。
「身为驱魔师,还保留七情六慾,甚至还存有妇人之仁,多么可笑……」诚嘲讽着自己,便将身子所有的力量靠在真树上,虽然有些沉重,但是比起心里那一直沉甸甸、如百斤大石的痛楚比起,这点沉重根本不值得一提。
他有一个心笼,并非牢固,但似乎会对那个人的一切敞开心胸,而真树竟然在前一刻闪过了「因为是诚,所以被利用也没关係。」这样卑微的念头。
「我一直在等你,自从离开村子的那天,我一直祈祷着,希望还能再见到你,想到这里我竟然对一切开始有了期望。」真树含泪说道,说到此,他忽然哽咽了,顷刻间,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向诚开口。
诚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巧言令色,将人矇于鼓里的言语?
真树慢慢的推开诚,便用着严肃的双眼看着他,「但是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是怪物呢?」是阿,一直用着软弱的个性博取他人的信任,一切都只为了可以待在诚的身边,自从撒了一个谎,便要用第二个、第三个去掩盖前者,不安以及心虚侵蚀着真树。
在诚家的时候也是,「诚,如果我……真的、真的是妖怪,那我该怎么办?」这是一个可笑的谎言,或许他想知道的是诚真正的想法。
诚只是用着安慰的方式说了花梨她们也是特别的,自然会有方法可以帮助真树。
「特别?我是祸根,是这点特别吧?如果我再问你一次,我是妖怪,而且是百鬼的王,你又该如何是好?」真树的表情有些扭曲,他只是在冷朝热讽着那自以为可以让快乐一直持续的愚昧。
揣测诚的心态也好、期望诚能接受也好,不管他猜想着什么一切都只如坐云雾罢了。
诚噤声,沉默了许久,看见诚的反应,已经令真树心灰意冷了,他站起身子,漠然转身,「或许你曾经爱上的是那个记忆中,天真的男孩,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真的很对不起。」真树留下诚一个人,直愣愣的杵在原地。
一切都在此画下句点,其实也够了,已经比他期望的更美好、更难忘了。
或许是因为转身了,真树这时才将眼泪释放出来,如果在那个人眼前又哭红了鼻子,只会显得自己更加弱小,因为不想再看到诚痛苦的样子所以他才决定这么做,在责任与感情上,那是无法取得平衡的,与其让这天平摇摆不定,不如一口气推翻这一切吧。
「别──!」
手腕上出现了那么点温暖,那人紧紧的握住了想要挽留的东西。
真树睁大了双眼,还未能反应过来便被大力的搂进了对方怀抱中,而贴在诚胸口的真树可以清楚的听到他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着。
「诚……?」
「我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我该如何是好,但是我、我……我就是喜欢你,已经不想再管那么多了……」或许是慌了,诚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而真树则是握紧了自己的双手。
如果是陷阱,那又是多么甜美的陷阱呢?
如果掉进这陷阱,那么会支离破碎的,但为什么又没办法收起翅膀,乖乖的回到笼子中呢?
又为什么没办法无罣无碍的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真树抿着自己嘴唇,昂首望着诚的双眼,看不出任何破绽,盈盈泪水缠绕于他眼眶间,真树轻轻的抚上了诚的脸,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待在诚身边,总是让诚感到痛苦,但因为我的自私,所以我一直捨不得离开你,我对诚也是……」
「非常的喜欢。」
※※※
「真树,又要出门了吗?」慈祥的父亲望着蹲在玄关穿鞋的真树,有些担忧的问道,真树快速的穿上了鞋子,便咚咚的将鞋子在地板上敲了两下。
「嗯,今天也要去喔!」在离开的时候,真树露出了眉飞色舞的表情,似乎在说「爸爸不用担心喔!」一会儿父亲也露出了温暖的神情,望着那终于交到第一个朋友的真树。
「真是太好了,在搬到真夜村以前很少看到那孩子的笑容呢。」母亲提着一篮要换洗的衣服,笑盈盈的说道。
以前的真树很难和同龄的孩子玩起来,总是缩在角落玩着手上的番花绳,有时候甚至会无神的望着某个角落,对于一个孩子来讲有什么可以令他闷闷不乐的呢?这一直都令两人百思不得其解。
真树三步作坐两步,跑到了山上的神社,在这里可以遇到那个人,他们约好了每天的黄昏要在这里相见,这或许也是他每天最期待的时刻,那点希冀以及期待足以令他拋却过去的阴沉,无时无刻都能露出温暖的笑靨。
跃上了最后一层阶梯,真树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着,便对着眼前的神树大喊了声:「诚!」
神树传来沙沙声响,一名少年从树梢中探出头,一见到真树便微微一笑,单手灵活的一盪,便轻身跃下,两脚稳稳的踩到了地面。
瞬间,诚身后的那大树的树干扭曲出了一张老人慈祥的脸,便用着低沉的嗓音说:「呵呵,诚的爸爸可又会被气得脸红勃子粗阿。」
诚厥起了嘴,横眉竖眼的说:「那是当然的,继承人、继承人什么的,烦死了!我才不想回去呢。」
「你爸爸也是对你有期许才会如此严厉阿。对了,傍晚的还是会有妖怪出来活动的,你们可要小心点,老朽我还要再歇息片刻。」神树是这神社几百年以来所祭拜的树灵,然而树灵经过修练,亦能通人语、以人之型态现身,通称为树魅。
真树靦腆的低下头,轻声道:「好的,我们会注意的。」
诚露出了得意的姿态,威风凛凛的搭着真树的肩膀,以自傲的口吻说:「哪需要你提醒?我会好好保护着真树的!」
树魅瞇起了双眼,「那老朽可以安心的睡了。」语落,那张老人慈祥的脸忽然淡去,最后只剩下一层层粗糙的树皮。
诚迫不及待的牵起真树的手,兴高采烈的抬起腿,拉着真树大步大步的奔跑着,而天色有些黯淡了,只剩下半颗橘红柿子,倚在地平线上,以及混杂着紫红色的天空。
「要去哪?」藏不住好奇心的真树忽然问道。
「我想带你去看个很漂亮的地方,就在前面!」而此时正是秋季,秋高气爽,正是一年四季中最舒适的季节,落叶飘零,以往绿油油的山道上更是舖上一片红色地毯,一步步踩在落叶上,便会发出悉悉声响。
两人回首一望,便发现山下的村子都已亮起了灯火,而算算时间大概已经过了六、七点,两人继续走着,秋风萧瑟,在山中回盪着瑟瑟声响。
正当真树有些害怕时,诚忽然听下脚步,却是一脸兴致缺缺的说:「啊──真可惜,晚上就看不清楚样子了。」
真树睁大眼,看着眼前偌大的花海,模样有些兴奋,便转头问:「好厉害!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花呢!」
原以为真树会兴致索然,但是被这么一夸,诚立刻悯住嘴唇,忍耐着不将喜悦的神情表现在脸上,还揉了揉鼻子说:「听妈妈说这好像是什么……彼岸花来着吧?」彼岸花又称为地狱花,正因为他的花语为死亡,所以也成了一般人所忌讳的。
但在两个孩子的眼里,花就是花,单纯的花,无其他意义,只是被那鲜红色以及独特的造型吸引住了。
两人走到花海中,一朵朵彼岸花摩娑着他们的脚。
「如果是黄昏来的话,一定会更美吧?」真树道。
诚看了他侧脸一眼,便昂首指着天空说:「但是黄昏可看不到星星呢!」
真树视线顺着诚的手向上,星群密布的景象令人瞠口结舌,不曾看过天空被星星如此佔领,原来一颗颗星星拼凑起来也能有令人如此震撼的景象。
诚和真树手牵着手躺进了花海中,真树的眼睛猛盯着天上的星宿看,然而诚却是不断将视线游移到真树身上。
如果时间可以不在流逝,那该多好?
就这样把手一直、一直牵着。
只可惜那一晚,流星不曾出现于空中。
※※※
软绵绵地,那令人感到心安的蓬松感,但是上面有些毛搔痒着真树的鼻子,他税眼惺忪的翻了个身,便发觉自己的筋骨痛得像是要散开来似的,一身剧烈疼痛令他反射性的弹了起来。
『你受了重伤,不该乱动。』猫又静静的坐在真树旁边,用尾巴搔了真树的脸颊两下,像是在安抚他。
真树按住自己的肩膀,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作了场梦,还是确实经歷了刚刚那些惊心动魄的危机,而他更无法相信自己活生生拔下来的手臂就这样生长回来了,和管狐对战的画面还歷歷在目,他满是吃惊地抓紧自己的衣领,深深的吸了口气,差点就要呜呼哀哉了,这种多次死里逃生的好运就连他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
猫又在床上转了一圈,便跃下床铺,『我要去觅食了。』
真树愣了一会儿,「等──!」就连话还没说话,猫又就这样冷漠的消失在房间中,留下同样飢肠轆轆的真树,然而真树尚未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只记得最后和诚……说了令人难为情的话。
然而管狐最后去哪了?平介又如何了?一切都暂时打上了问号。
真树坐在床上,从窗户望出去,看着蔚蓝的天空划过一架飞机,再看看旁边树上正在哺育雏鸟的鸟妈妈,瞬间意识到──「能活着真是太好了。」他欣慰的说着。
刚刚,他作了场梦,梦到那彼岸花田,不像人们口中所说的地狱花,而是存于回忆中,不会凋萎而最美丽的花朵。
真树淡淡的笑了,便决定到厨房倒点水、拿点麵包吃,而正当他打开房门,一阵香味忽然扑鼻而来,他手抚上了空荡荡的肚子,难为情的听着肚子演出一段交响乐。
「醒了?」诚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用着温柔的声音问着,而看到这幕的真树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疲惫的双眼,以为再度睁开眼睛时幻觉会从眼前消失,只是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诚已经将脸庞靠近,端详着真树的脸。
「啊……嗯,醒了。」真树下意识的将脸别开,完全无法静下心好好面对眼前的诚。
而诚则是露出欣慰的表情,深深的吐了一口气,便说:「肚子饿了吧?我刚好煮了点菜,一起吃吧。」
真树手指不安的交缠着,而听到诚的邀请,他稍微抬起头。
用着有些害羞的语气,他重复:「一、一起?」
诚愣了一会儿,便噗哧一笑,「我在餐桌上等你。」
那温暖的大手依然将真树的头发揉得凌乱不堪,但是每一次真树都会偷偷将手再次放到头上,彷彿诚的温度残留在那,这样靦腆的举止又怎么能让诚发现呢?
这种感觉一直都是喜欢吧?
真树向前了几步,从背后揽住了诚,便将头轻轻靠在他肩膀上,诚不语,却将他的手盖在真树的手背上。